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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巨鹿笑了。
「趁著元本溪謀劃未及。一物換一物,是時候交給你了。」
……
在那道聖旨約莫該到了北涼道邊界的時候,有一騎於清晨悄然出城。
這位白衣男子,斜提一桿梅子酒,沿著御道徑直離京。
這一天早朝在殿外沉悶春雷聲中,司禮監掌印太監宋堂祿宣讀了三道聖旨:禮部尚書盧道林辭去官職,告老還鄉。由工部侍郎元虢遞補。
陳芝豹辭去官職,封王就藩西蜀。兵部尚書由侍郎盧白頡升任。
京城震動。
傳聞有數位骨鯁老臣踉蹌出列跪地,泣不成聲,當庭直諫天子,言語顧不得半點含蓄,直截了當訴說莫不可將那陳芝豹放虎歸山,還說北涼便是那前車之鑑,養虎為患一次也就罷了,怎可再讓陳芝豹得勢。
皇帝陛下以「無事退朝」四字作答。
如此一來,各自官升一級的元虢盧白頡兩位新任尚書,都沒有太多道賀聲了。
暮色中,一位中年白衣僧人很荒誕地帶了位婦人在身邊一同入城,時下人人皆知朝廷正大肆滅佛,城門甲士都這對男女瞪大了眼睛,一臉匪夷所思,這和尚是來太安城找死不成?見慣大場面的京城百姓也紛紛側目,眼神就跟看妖怪差不多。
姿色尋常的婦人輕聲打趣道:「當年我想看你,踮起腳尖都見不著,得蹦蹦跳跳才行。」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笑臉溫暖,「那會兒就覺著哪家的閨女,腳力真是好,足足蹦跳了好幾里路。」
婦人擰了他一把,哼哼道:「到了京城,少勾搭狐媚子!」
「哪能呢。」
「只要有一個不知羞的狐狸精跑來勾搭你,看我不收拾你!」
「這個有點難啊……媳婦,你現在就動手吧。」
「吹,讓你吹!你瞧瞧現在誰認出你了?再說了,那些還念念不休的女子,早已人老珠黃,我可不放在眼裡!」
「媳婦,不放眼裡,放在心上了啊。還不如不放心頭放眼中呢。」
「找削不是?」
「……」
「這世上還真有人相信吃你的肉就能長生不老?」
「唉。」
「心若不誠,甲子吃齋持戒有何益。心若不善,百年出家修道有何用。我看呀,燒香求神拜佛,不如自己攢福做菩薩。」
「咦?媳婦,你也去聽了慧欣方丈的那場講經?你不是最愛聽這個嗎?」
「哼!當時是跟老方丈借錢去了,老和尚明明有錢,偏說沒錢,就跟我叨叨叨這個!出家人不打逛語,不像話!」
「哈,媳婦啊,慧欣方丈說沒錢確實不曾打誑語,那些銀子,在他看來就是佛寺的磚塊佛經的書頁……」
「哦?那些銀子不是你讓笨南北偷偷藏到老方丈那邊的嗎?」
「哈哈,媳婦,快看快看,太安城的人就是多啊。」
「我想咱們家李子了,也想南北了。」
「我也想啊。」
「喂喂,前邊兩個使勁兒瞧你的男子,是誰?難道除了黃龍士那傢伙,還有男人要跟我搶男人?當心,你去幫我找塊板磚來!找拍不是?!」
「呃,一位是皇帝陛下,另外一位叫元本溪。」
「那我買胭脂去了……」
「我去跟他倆借些銀子?」
「我傻啊,跟老方丈們借錢可以不還,跟他們借,我能不還?」
「也對。」
前方兩人雙手合十,雖說都不信佛,但仍是朝這位曾經西行萬里的白衣僧人行了一禮。
可這位白衣僧人,則轉身笑望向媳婦離去的背影。
……
南詔槐州不太平,一路行去,滿眼皆是逃難的百姓,斜塌的木樑,墳包般的烏青礫石堆。五溪交匯的江上木商古道,沒了往日的繁華熱鬧,渡口碼頭上不見一艘船隻停留。
一個小和尚和一位少女站在渡口溪邊,少女趴在地面上,探出頭拿還算清澈的溪水當作鏡子,仔細捋著額頭鬢角的絮亂青絲。
精疲力竭的少女坐起身,拍了拍身前的塵土,無奈道:「笨南北,那些難民都吃不飽,你給他們講經說法有什麼用啊?也填不飽肚子的。」
「師父說意起緣生……」
「打住打住,聽你給人說經就會覺得餓,你再叨叨叨叨,我就真要餓死了。」
「哦。我給你找吃的去!」
小和尚和少女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陰陽怪氣的言語,少女側頭看去,眉頭緊皺,是一群吊兒郎當的地痞,多達三十幾人,身材健壯,大多披獸皮掛肩,比起普通的浪蕩子顯然要孔武有力許多,大概就是江湖上所謂的五溪蠻子了。少女站起身,扯了扯小和尚的袈裟袖口,眼神示意他打不起惹得起。擱在以前行走江湖,她可不會這麼好說話,論起打架揍人的功夫,她還算馬馬虎虎,只是帶上身邊的笨南北後,她就很少惹事了。這幫五溪蠻子嘴上穢語不斷,不過他們外地人兩個也聽不懂拗口方言,不過蠻子們的眼神說明了一切,他們看上了小和尚身邊的少女。因為皇木爭江案,槐州五溪一帶被戰火殃及,而且離陽朝廷本就對南詔掌控不力,有些勢力的,沒少做對中原商人趁火打劫的勾當,許多莊子店鋪都被掃蕩一空,這都算幸運的,破財總歸還能消災,許多人家連命都說沒就沒了。
少女輕聲說道:「咱們跳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