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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點頭笑道:「應該是江南道上的鹿鳴宋氏,口音符合,隻字片語透露出來的家學淵源也相似,雖說宋家在春秋十大豪閥里墊底,可瘦死駱駝比馬大,而且因為家族根基位於廣陵江以北,又早早依附朝廷,相對其它幾個家族牽連不深,如今在離陽算是一等一的高門華族,當初出了一門兩夫子的京城宋家,未成名前,也不得不打著鹿鳴宋氏遠房偏支的旗號,才得以在太安城站穩腳跟。聽說鹿鳴宋家對於那個過河拆橋的宋家,私底下可是怨言頗多的。」
陳繇捻須笑道:「若是貧道沒有猜錯,此人該是鹿鳴宋野苹的幼子宋洞明,相傳此子出生前,有祥瑞白鹿奔入府邸,宋洞明應運而生。」
徐鳳年倒是沒有想到會是宋洞明親至北涼,皺眉道:「此人是朝廷某人相中的隱相之一,表面上在永徽之春中跟殷茂春失利後,多年寄情山水,其實一直蟄伏蓄力。宋家這些門閥歷來喜歡四處投機,可把宋洞明這麼一個重要人物放到北涼,好像未免太過冒險了。」
陳繇搖了搖頭,側過身,與徐鳳年面對面對視,問道:「王爺是否以為一旦北莽舉國南下,北涼輸多勝少?」
徐鳳年也不隱瞞,平靜道:「若是北莽女帝只動用半國之力,僅以南朝兵馬南下入侵,我有十足信心守住北涼邊境,可如果北莽女帝的王帳親臨邊關,帶上北莽所有持節令和大將軍,北涼此時就算已經有了內外兩條防線,還是不可能擋下北莽鐵蹄。實不相瞞,如果不是陳芝豹封王西蜀,任由我北涼徐家把西蜀南詔打造成第三條大防線,仍是有信心拖死舉國南下的北莽,在我師父李義山的謀劃中,北涼邊境上的二十餘萬邊軍,加上幽涼陵三州疆域,最後才是流州西域和西蜀南詔這個口袋,層層遞進,足可兜住北莽的百萬大軍。只是朝廷先後用皇子趙楷持瓶赴西域和陳芝豹封王就藩,打亂了北涼苦心經營的局面,否則有蜀詔兩地作為數千里大縱深,哪怕邊境戰敗,仍舊可攻可守,別說五年,就是給北莽十年時間,也沒辦法轉入中原地帶!」
徐鳳年極少跟人吐露心扉,尤其是這類軍國大事,更不會主動跟人提起半句,只是他跟武當山素來相親相近,陳繇又是山上德高望重的長輩,是老掌教王重樓的師弟,也是洪洗象的師兄,徐鳳年並無半點戒心。而且一個人,胸有塊壘酒水澆不盡,總是需要說出口幾句的。月明星稀,跟陳繇一同緩緩走在返山神道上,徐鳳年繼續說道:「可惜師父去世後,他既定的策略,我都沒辦法保住,當時我戰勝了王仙芝,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就近去西蜀,殺掉壞了北涼大計的陳芝豹,哪怕背負著造反的名號,也要把自古易守難攻的西蜀收入囊中。另外一個則是遠去龍虎山,殺掉仇人趙黃巢。出於私心,我仍是選擇了後者,雖說當時冥冥之中有所感應,覺得殺趙黃巢比起殺陳芝豹更容易,但如今回頭再看,說到底還是出於私心,如今每每想起,總覺得良心不安。」
徐鳳年笑了笑,似乎有點尷尬,輕聲說道:「當然,想起的次數其實不多,加上現在,也就兩次。」
陳繇會心一笑,「貧道的師父曾經跟我們幾個說過,修道說易不易,說難不難,其實不過是『做本色人,說根心話,做有情事。』在貧道看來,修道是為了得道,無可厚非。在世之人,人人皆在修煉,在做取捨,故而才有了『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的說法。既然王爺開誠布公,貧道也不妨說些心裡話,若有不敬之處……嗯,貧道相信王爺也不會遷怒於武當山,王爺這些年所作所為,胸襟還是值得信任的。多門之室多風,這是常理,北涼便是如此,王爺坐鎮王朝西北,與那東線上的顧劍棠大大將軍一同直面北莽鐵騎,是異姓王也好,被罵為二皇帝也罷,這是徐家嫡長子該承擔的責任,不可因誰的幾句風涼話而推卸,武當幾代人都願意親近大將軍徐驍,除了大將軍厚待山上道士,更多還是貧道師兄弟們,敬重大將軍的擔當。王爺作為徐家新家主,王朝新涼王,貧道所在的武當山在大體上,都是滿意的,可有一點,貧道實在是看不過眼,今日不吐不快,需讓王爺知道。」
徐鳳年笑道:「真人但說無妨。好話就入耳,壞話不記心。」
陳繇看了眼和顏悅色的年輕藩王,一本正經說道:「王爺你暮氣太重了!」
徐鳳年怎麼都沒想到是這麼個說法,一時間無言以對,哭笑不得。
年邁道人氣咻咻道:「王爺說到底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又是登頂江湖的人物,本該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怎的如此暮氣沉沉,比貧道這活了八十幾年的老頭子還滄桑心態?嘿,不說貧道在王爺這個歲數,便是掌教師兄,也不一樣志驕氣盈,那會兒先是龍虎山趙希翼趙希摶兄弟兩人上山『問道』又『問劍』,王師兄打罵得人家沒脾氣不說,還背著師父獨自下武當負劍遠遊,登上龍虎山,還以顏色,先把自己心中那口氣出爽利了,回山之後被師父禁足閉關思過又如何?咱們那位師父啊,當著大師兄的面疾言厲色,大動肝火,等到他老人家把師兄關起來後,馬上就對咱們幾位笑開了懷,那嘴巴,可是好幾天都合不攏,見誰都笑。不過師父走了以後,王師兄心思也就重了,一直到領著小師弟上山,才好些。」
徐鳳年雙手攏在袖中,默不作聲,但心底有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