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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貧道人正是當代武當掌教李玉斧的師叔,劍痴王小屏。而僧人則既是爛陀山的法王,又是百年前逐鹿山的魔教教主劉松濤,更是如今江湖上名聲大噪的無用和尚。兩人相逢之後,且戰且行且問且答,直到這座龍門渡口,劉松濤才「醒」多「睡」少,王小屏的劍道造詣則突飛猛進,雖未躋身新武評十五人之列,但王小屏依稀感知到自己離那道門檻僅一尺之遙,這道門檻,師父以及大師兄再以及小師弟,先後三位武當掌教都曾各有見解,但都殊途同歸。當初王小屏是老一輩師兄弟中的異類,重術不重道,性情相對沒那麼溫和,當初也只有他很不客氣地給過北涼世子臉色看。如果說以前身負天下第一符劍神荼的王小屏,是最鋒利的一柄劍,那如今的中年道人,就要銳氣內斂許多,重劍已無鋒。
王小屏蹲下身,撿起一塊石子丟入江水。身邊的僧人,「睡著」的時候,在世人眼中就喜歡說渾話,比如逮著一個老百姓就說「貧僧知你前生來世,早投胎去可享大福,你死不死」,把人嚇得不行,要不就問別人「吾輩生於天地間,是當草木魚鳥為近鄰,還是鄉親?」要麼捫心自問:「我之所想所思所求,是否天註定,我之不想不思不求,又是否一樣難逃天註定?既然如此,如何才能真正自得自在?」而且這位僧人經常在河邊做那「問佛」的舉措,大聲詢問「如來,如何來」「歡喜佛,何謂歡喜」,凡此種種,都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老百姓們感到不可思議,不過念在還有個不奇怪的王道人,這才沒有去報官。
劉松濤手中的竹竿罕見甩起過,問道:「你還在想著冰炭同爐的事情?呂祖想得清楚卻也說不清楚的難題,你偏偏為難自己,有何裨益?」
王小屏微笑道:「武當山上修行,五百年來一直堅持做小事,不當大人物,所做之事,無非是長添燈草滿添油。修己,不求登仙,順其自然,這之前都要下山遊歷,更多忙著修他人。山下的世道是好是壞,都不耽誤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你講呂祖沒能說清楚三教熔合的根祗,可武當山從來沒有先人做不好後人就不去做的規矩。就像眼前廣陵江水,去勢兇猛,歸功於前水開路,後水走路,缺一不可,否則就沒有眼前滾滾東流奔入海,以至於綿延數千年的宏大氣魄了。」
劉松濤感慨道:「難啊。」
王小屏轉頭問道:「你想清楚了沒有?」
劉松濤點了點頭,說道:「劉松濤要為自己尋一人,爛陀山老僧要為天下佛統傳承,去攔一人。既然明知所尋之人已不在,就不用找了。」
王小屏笑問道:「我曾經答應過小師弟,大概跟你所攔之人是同一個,到時候是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劉松濤平靜道:「你吧,到時候貧僧還能為你念經幾句。況且貧僧暫時還不能死,攔不住便攔不住,讓開道路便是。但你王小屏,或者說你王小屏的劍,則不行。」
王小屏說道:「也行。給人祈福禳災一事,我比起師兄弟們,差太遠。」
劉松濤笑道:「你的劍,是好劍。擱在一百年前,貧僧一樣會惺惺相惜。」
一直冷麵冷心的王小屏突然沒來由笑了。
記起了當年在武當上上,那個練刀的年輕人,去紫竹林溜須拍馬的時候,嘴上所謂的劍術卓絕,劍法入神,其實應該是那個賤字才對吧?難怪小師弟那時候一直偷著樂,又不敢笑出聲。
……
徐偃兵單槍匹馬離開了北涼邊境,在幽州河州交界處駐足。
還有個少女去見過了墳頭後,就離開北涼道,扛著一根尚未金黃的青嫩向日葵,她走得不快,因為沒有想著去見老黃一面。
她戴了一頂不合時宜的貂帽,也不知是誰送的,讓她如此不舍。
第019章 第一顆石子,紫衣攔江
碧山縣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天喜地的,都是那些識趣的牆頭草,早早投誠依附於縣衙馮瓘幾位父母官,慢了一拍子的,就要憂愁自己再想成為這幾位大人物的座上賓,就不是一兩百兩銀子可以做敲門磚了。縣令馮瓘時下可謂春風得意,剿匪立功,胭脂郡郡守洪山東親自下榻碧山縣衙為其表彰,縣內豪族朱氏也帶頭捐出白銀三千兩,一夜之間就湊出了將近萬兩的白花花現銀,當然,朱氏嫡長孫也得以順利進入縣衙刑房。不過朱正立沒有太多喜悅,因為當主薄的徐兄弟雖說劫後餘生,可在碧山縣顯然已經完全沒有了立足之地,聽說馮瓘有意無意跟郡守洪山東提了一嘴,這位年輕主薄在金雞山上多有蹊蹺之舉,如果不是青案郡巡捕大頭領王實味竭力擔保,徐奇這傢伙砸鍋賣鐵才買到手的主薄官位恐怕就懸了,朱正立特地跑了趟那棟私宅,拎了兩罈子劍南春釀,本想勸慰幾句,結果氣不打一處來,徐奇這混蛋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反過來送了他一籠紅腹錦雞,說如果自己不玩,送給胭脂郡權貴子弟的話,肯定拿得出手。朱正立哪有心思逗弄那籠珍禽,就擔心徐奇過不了多久就得捲鋪蓋滾出碧山縣,到時候他找誰喝酒去,朱正立也不得不揭開老底,說他家在胭脂郡攢下些香火情,可以幫著徐奇去說點好話,不敢說升官,總要穩住主薄的官帽子。不曾想這廝不領情,還反過來說了一大串道理,說他朱氏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扛大樑的年輕子弟,前輩在官場上積攢下的香火情,用一次就要少一次,就別揮霍在他徐奇身上了,很難回本的。那天朱正立喝得酩酊大醉,是被徐奇背到家門口的,第二天再去找人,那名被縣衙上下都稱為徐夫人的女子倒是還在,只是她說徐奇告假去武當山散心,何時回來述職,沒有一個準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