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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出火鉗,小宋都尉再度轉身去夾起炭火,第三個被這個比響馬還要歹毒的惡煞走近的馬賊魂飛魄散,立即顫聲道:「我說,我什麼都說!」
宋恪禮皺了皺眉頭,然後輕聲說道:「我突然不想聽了。那些老巢,我花些時間和心思,總歸是找得出來的。其實你們的該死,怨這個世道和這個官場,你們本身不算什麼。」
先前熬住好幾遭酷刑都能桀桀陰笑的漢子哭道:「這位爺,小的求你了,只要你能保住小的家室,小的知曉兩處大響馬,都說給你聽!求你了……」
宋恪禮丟掉火鉗,那個曾在馬房軟弱流淚的書童一直在默默提筆記錄,這會兒小跑過來,握筆拎紙蹲在響馬身前,平攤宣紙擱在膝上,這位少年抬頭時眼神冷硬,絲毫不見怯弱。
宋恪禮坐回火盆的小板凳上,指了指以往只在武澤縣城逞凶的地痞頭目,轉頭對嚴華盛微笑道:「嚴都尉,趕巧兒跟石虎兄弟出城賞雪,撞上了這撥小響馬,就給捆回縣衙。快過年了,不想太過麻煩刑房兄弟,可又怕擔上妄動私刑的名聲,就勞動大駕請來看上幾眼。不過明天這些馬賊的屍體得掛在城牆上,還得勞煩刑房。還有,我估摸著有不少響馬其實就在城內,說不定跟一些城裡德高望重的老爺有些牽連,等會兒詳細單子出來後,有些不熟的人頭臉面,恐怕仍需嚴都尉幫忙傳話一聲,就說宋恪禮初來駕到武澤縣,囊中羞澀,只能燒去這份名單,權且當是給眾位鄉一份親見面薄禮,和氣生財,大伙兒都能過個好年。嚴都尉,會不會麻煩你?」
嚴華盛搖頭如撥浪鼓,「不麻煩不麻煩。」
小宋都尉又恢復成那個對誰都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和顏悅色說道:「還得知會嚴都尉一聲,宋恪禮就不在縣衙內過年了,已經請了石虎兄弟在陶然街租了棟小宅子。」
原本以為又要整出么蛾子的嚴華盛心一緊,聽到是這種小事後如釋重負,當即擠出笑臉道:「不打緊不打緊,回頭我給宋都尉拜年去,要是年夜飯沒準備好,我有個熟識的大廚,手藝還算不錯,在武澤縣都排得上號,明日兒就讓他給宋都尉府上掌勺去。」
有那個馬賊開了個好頭,牢獄總算清淨下來,書童落筆急速,很快就記錄完畢,不用自家主人多說,就又抽出一張宣紙,寫了額外一份相對簡潔的名單,寫完之後,輕輕吹了吹墨跡,遞給神情複雜的老都尉。
小宋都尉緩緩站起身,刑房兵房諸人都不約而同驚嚇得後退幾步。
小宋都尉柔聲道:「今天的事情,勉強算是一樁縣衙兵刑兩房的機密要事,眾位兄弟看在眼裡就行了。」
一幫人使勁點頭。
小宋都尉這才望向嚴華盛,「送送嚴都尉。」
嚴華盛趕忙說道:「不用了。」
可宋恪禮還是送到了牢獄門口,折路返回後,只剩下幾個跟石虎換命的心腹兄弟,外加一個秀秀氣氣卻讓石虎刮目相看的少年書童。
石虎詢問眼神望來,宋恪禮點了點頭。
牢獄中傳出一陣不甘心的急促哀嚎,此後就徹底清淨死寂,站在掛滿屍體的腥臭屋子,宋恪禮問道:「真能在江湖上找到四十幾號身手乾淨的檔手?」
石虎搓著手嘿嘿笑道:「宋都尉放心,石某人在寧州路子雖然不算廣,但都很牢靠,那伙人本就是跟響馬差不多德性的亡命之徒,當年石某人無意中救下他們大當家的,是他們欠我的。再說了,也不是要他們白干,只要給足報酬,別說進山殺馬賊拿賞銀,就是讓他們殺進官衙,都敢試上一試。別的地方萬萬不敢如此,可咱們寧州不一樣,當官的不算大爺,當匪的才是。」
宋恪禮點頭笑道:「你也放心,以後武澤縣都尉不管是一個還是兩個,都有你的一張座椅。」
石虎搖頭笑道:「謀個官身耍威風是另外一回事,主要是跟宋都尉你做事,就兩字,痛快!前不久就有個雲遊四方的算命先生給我算過,以後咱命中注定的大貴人,就姓宋!他娘的,竟然還真沒騙老子,當時沒捨得給賞錢,這會兒愧疚得很吶!」
宋恪禮不置可否,「明天是除夕,石兄弟跟我一起熬年守歲?」
石虎大大咧咧道:「這敢情好啊。」
石虎一行人離去,牢獄就只有宋恪禮和少年書童。
宋恪禮望向一具屍體,自言自語道:「很多麻煩事,得治本清源,更得遵循積漸二字,做起來很難,可總是需要有人去做。做好了,別的不說,最不濟你們寧州以後沒誰再願意去當響馬。你們不死不行。事要有人做,人也得有人死。」
書童輕聲問道:「少爺,以你的身手,對付這十幾號馬賊哪裡需要那草莽石虎?便是去了一處響馬老巢,也能殺進殺出幾個來回。」
宋恪禮柔聲笑道:「規矩二字最重,你若是事事不講規矩,想著走捷徑,總會因此惹上比你更不講規矩的對手。古話說常在河邊走難能不濕鞋,就是這個道理,以江湖風格行事,遲早都要沾濕鞋子。三品高手被二品小宗師所殺,小宗師為一品所殺,金剛被指玄殺,指玄被天象殺,一物降一物,沒誰逃得掉。既然當官,就相當於乘了船看江湖,難就難在不能心存僥倖,難在一次都不可以下船去走在河邊。像主薄梁倫針對我,都是官場手腕,並沒有壞規矩,那我宋恪禮就接下了,接不住是我公門修行的道行不夠,只能忍著,接住了,就等於在武澤縣站穩了腳跟,可以慢慢經營,一步一步往上走。殺馬賊,是都尉的分內事,因為我也沒有壞規矩,就不至於讓官場升遷之路越走越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