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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段時間有什麼大事,比起盧道林請辭國子監右祭酒一職並且天子御批獲准,無名小卒的晉蘭亭進入中書省就顯得無足輕重了,北涼世子在江南道上亂殺士子一案,在耳目最靈通的京城這邊馬上就掀起軒然大波,國子監太學士三萬人,群情激昂,喧囂揚塵,哪怕明知那位異姓王還逗留在京城,仍是抵擋不住這幫王朝未來棟樑的學子炸鍋一般議論。太安城國子監最早規模極小,限定宗室、外戚以及三品以上功勳大臣的子孫入學,到先皇時有所擴大,增補五廳六堂十八樓,等到春秋落幕,一統天下,國子監徹底廣開門路,至今已經容納學子三萬人,國子監建築足足綿延十里,蔚為壯觀,盛況空前,國子監設置左右兩位祭酒,與上陰學宮相似,這些年太學士如過江之鯽湧入國子監,自成士林,隱有與學宮一較高下的巍巍氣象。
泱州盧氏家主盧道林作為右祭酒,地位僅在曾是張首輔同門的左祭酒桓溫之下,這次受累於親家子弟在江南道上的兇惡行徑,名聲受損,自認再無法給國子監三萬學子做表率楷模,主動請辭右祭酒,至於這其中有無左祭酒桓溫的推波助瀾,恐怕就只有當局者盧道林知曉。盧道林這些日子閉門謝客,讓人覺得這次陰溝裡翻船的盧祭酒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盧道林坐於書案後,捧著一本聖人典籍,神情自若,看不出半點頹喪,大管家快步行來,到了門口才放慢步子,躬身說道:「老爺,大柱國造訪。」
出乎意料的盧道林略作思量,沉聲說道:「開中門!」
大管家臉色古怪道:「啟稟老爺,大柱國說開中門麻煩,便直接從側門走入了,馬上就到這兒。」
盧道林笑著搖了搖頭,有些無奈,起身正了正衣襟,才一腳踏出書房門檻,就看到內廊行來一個駝背傢伙,冷不丁被這老頭給摟住脖子,帶著興師問罪的意味大笑道:「親家啊親家,你做人可不地道,下馬嵬驛館離這兒才幾腳路程,咋的,非要我來見你不成,就不肯賣個臉面給我啦?有你這麼做親家的嗎?」
一位是權勢彪炳的北涼王,一個是清貴至極的昔日國子監祭酒,結果兩親家相逢後,後者就被摟著脖子差點喘不過氣來,所幸大管家是一輩子都侍奉盧府的自家人,始終目不斜視。
原先在南北士林口碑都極佳、公認深得古風的盧道林只得歪著脖子,一臉無奈道:「大柱國,這,這成何體統。」
徐驍鬆開手,負手走入書房,盧道林眼神示意大管家關上門。
書房只剩下這對飽受世人矚目的親家。
徐驍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問道:「一下子沒官兒當了,是不是心裡空得慌?」
盧道林笑道:「尚可。」
徐驍一擺手,直來直往道:「不跟你彎來繞去,你說吧,尚書省六部,你想去哪裡,事先說明白嘍,當然兵部你不用去想,顧劍棠那王八蛋一貫視作他自家床上的婆娘,外人誰去他就跟誰急。吏部嘛,也難,張碧眼的鐵打地盤,差不多也算油鹽不進,至於刑部,你去也不合適。禮部戶部工部,親家,你自己挑一個。嘿,想讓我早點離開京城,總得給點本錢才行。」
盧道林雖說早有此意,既然國子監呆不住,跟桓溫爭了這麼多年還是不過,還不如另闢蹊徑,只不過以往再怎麼說,國子監祭酒都是一等一的頂尖清貴,當朝中書門下兩省不設正省令,連德高望重的孫希濟都只是門下左僕射而已,兩個祭酒就成了清流名士最頂點的位置,話說回來,這些年盧道林在國子監既然僅是略輸桓溫,自然栽培了不在少數的心腹,也算是門生桃李滿天下了,唯一的遺憾便是若去了六部,恐怕今生都無望殿閣大學士的頭銜,盧道林再性情豁達,終歸難逃名士窠臼,不過這次順勢退一步,倒也不至於傷心傷肺,皇帝陛下也有暗示要他入主一部,盧道林自認清水衙門的禮部可能性最大,本有些許遺憾,但是當收到族弟盧白頡的家信,說要爭取一下兵部侍郎,盧道林當時便浮了數大白,直呼痛快。如此一來,去禮部反倒是最合時宜了,否則就要觸及泱州其餘三大家族的底線,盧道林不願在這時候橫生枝節,反正只要弟弟盧白頡肯出仕,萬事皆定矣!此舉於盧氏而言,於泱州士子集團而言,皆是萬幸!
四下無人,也不再喊徐驍為大柱國,喊了一聲親家翁後,盧道林笑著含蓄說道:「劉尚書年歲已大,身體不適,年前便向陛下提過要告老還家。」
徐驍撇撇嘴,直截了當道:「就這麼說定了。」
盧道林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此事親家翁不出面也無妨。」
徐驍呸了一聲,伸手指著盧道林的面,毫不留情罵道:「你這迂腐親家,真當六部尚書是你囊中物了?我若不出面,信不信張碧眼稍稍聯手孫希濟,就能把你死死按在一個破爛地方上抬不起頭?」
盧道林悚然一驚。
徐驍搖頭笑道:「親家你啊,讀聖賢書是不少,大道理懂得也多,可這做官,可不是面子薄就能做成的。醜話說前頭,你要還是把禮部尚書當國子監祭酒來當,過不了多久就要捲鋪蓋滾蛋。」
盧道林嘆氣一聲,說道:「受教了。」
徐驍擺擺手,笑了笑,眯眼道:「鳳年在江南道上胡鬧,讓親家丟了國子監的基業,惱不惱?」
盧道林正色道:「說不惱那是矯情,不過這事說實話怪不得世子殿下生氣,自家人不幫自家人,再大的家業都得敗光。這點鄉野村夫都懂的道理,盧道林還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