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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瞥見徐北枳手上有一卷書,拿過來一看,笑容古怪,徐北枳也是會心一笑,娓娓道來:「龍虎山一個天師府年輕道士杜撰的老子化胡經,大概就是說當初道祖騎牛出關,僅留下三千言給徒子徒孫們,就西渡流沙,搖身一變成了佛祖。立意取巧,文字倒是挺好的,說不定是那趙家天子賜號白蓮先生親自操刀潤的色。如今龍樹聖僧圓寂,白衣僧人又沒有出聲,兩禪寺鬧哄哄亂成一團,宮中那幫青詞真人們又遠比和尚懂得互為引援,加上病虎楊太歲久未露面,我看這場起源於北莽的滅佛,反倒是你們離陽王朝更加酷烈。不說其它,各個州郡僅存一寺這項舉措,就能讓各大同州同郡的名寺來一場窩裡橫。」
徐鳳年平淡道:「誰讓佛門不像龍虎山那般跟天子同姓,誰讓春秋戰事中士子紛紛逃禪,人數遠勝於遁黃老,誰讓離陽王朝已經掌控大局,要開始大刀闊斧斬草除根。再說了,如此一來,西域佛門密宗才能看到滲透中原的希望,皇子趙楷持瓶過劍閣入高原,才能全身而退,建功而返。如此一來,北涼北線有北莽壓制,東線南線本就有顧劍棠舊部牽扯,再加上一個跟朝廷眉來眼去的西域,就真是四面樹敵了。打蛇打七寸啊,北涼吃了個大悶虧,可能我師父埋下的許多伏筆就要功虧一簣。」
徐北枳不去刨根問底北涼關於退路的布局,只是微笑問道:「北涼會是一方西天淨土?」
徐鳳年輕聲搖頭道:「這個把柄實在太大,徐驍也不太可能明著跟朝廷爭鋒相對,最多對逃竄入境的僧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已是最大的庇護。況且一山難容二虎,北涼的廟再大,也容不下兩個和尚念經,西域佛教勢力算是徹底跟北涼斷了線。這興許就是張巨鹿為何對滅佛一事裝聾作啞的原因,惡名不擔,好處要拿。只要能讓北涼怎麼不舒服,這碧眼兒就怎麼來。你不問,我倒是可以跟你透底,西域和蜀詔,本來是我家好不容易倒騰出來的狡兔兩窟,這會兒就要少了一窟。」
徐北枳皺眉道:「那私生子出身的趙楷能否成事還兩說。」
徐鳳年還是搖頭:「我第二次遊歷的時候跟他打過交道,差點死在他手上,陰得很,有他坐鎮西域,形同一位新藩王,肯定會讓北涼不痛快。」
徐北枳笑意玩味道:「北涼出身的大黃門晉蘭亭,不是你爹親手提拔才得以進入京城為官嗎?怎麼反咬一口?他的那番棄官死諫,件件看似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在我看來,遠比以往那些閣老重臣的痛哭流涕來得狠辣,如今雖說沒了官職,但是在廟堂上一鳴驚人,朝野上下讚不絕口,都有人喊他晉青天了,好像張巨鹿對其也有栽培之意。嚴家在前,做成了皇親國戚,晉家在後,不需要幾年就可以在京城紮根,你們北涼,淨是一些養不熟白眼狼,偏偏還都下場不錯。」
徐鳳年瞥了一眼徐北枳,冷笑道:「讀書人嘛,都想著報效朝廷。你可曾聽說有幾位北涼老卒轉過頭罵徐驍的?」
徐北枳啞口無聲。
徐鳳年彎腰從腳邊一個行囊里扒出一個漆盒,裝了顆石灰塗抹的頭顱,徐北枳默默挪了屁股,縮在角落,躲得遠遠的。
「聽羊皮裘老頭說過天門躋身陸地神仙,如果是偽境的話,爬過天門就要爬挺久,幸好李老頭兒沒騙我。」
「天底下的指玄高手屈指可數,你這樣的滿境指玄就更少了,死得跟你這樣憋屈的肯定更是鳳毛麟角。」
「也不知道我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使出那樣的一刀,我想如果再來一次的話,也許給我真正的指玄境界,也使不出來,你真是運氣不太好。徐驍說過,運氣好也是實力的一種。難怪你當年的手下敗將鄧茂成為天下十人之一,而你卻停滯在指玄上十幾年。」
聽著徐鳳年跟一顆頭顱的念叨,徐北枳實在是扛不住,臉色蒼白捂著鼻子懇求道:「能不能蓋上盒子?」
徐鳳年端起盒子往徐北枳那邊一遞,嚇得徐北枳撞向車壁。
徐北枳怒氣沖沖道:「死者為大,第五貉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輩,你就不能別糟踐人家的頭顱了?」
滿頭白髮的徐鳳年放下盒子,繼續盯著那顆死不瞑目的腦袋嘮嘮叨叨:「雖說提兵山掌握了那麼多柔然鐵騎,以後註定跟北涼是死敵,但這會兒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大可以我帶著自家丫鬟遠走高飛,你做你的將軍和山主,你倒好,趕盡殺絕來了,我不殺你殺誰。」
「我這趟北莽練刀,一點一滴好不容易養出來的神意,都毀在你手上了。要不你活過來再讓我砍一刀?」
「喂,是不是好漢,是好漢就睜開眼,給句明白話。」
一旁徐北枳實在是受不了這個王八蛋徐柿子的絮叨,怒道:「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徐鳳年彎腰捧起盒子,又往徐北枳眼前一伸,「來,徐橘子,跟第五貉道聲別。」
徐北枳轉過頭,一下子撞在車壁上,連殺人的心思都有了。
徐鳳年推上蓋子,重新裝入布囊,捧腹大笑。
徐北枳憤憤道:「很好玩?」
徐鳳年撇撇嘴道:「不好玩?」
徐北枳壓低嗓音,怒其不爭道:「你以後怎麼世襲罔替北涼王,怎麼跟那麼多勁敵斗?」
徐鳳年橫躺在寬敞車廂內,翹起二郎腿,輕聲道:「走一步看一步,要不然還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