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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朝野上下譽為坦坦翁第二的老人,也不去擦拭。
就像一個孩子,不小心丟了某樣可愛物件,先是嚎啕大哭,然後過了幾天,傷心沒那麼重了,可記起來的時候,還是會抽一抽鼻子。
枯腸三碗澆,清風生兩腋。
春風拂霜鬢,老翁憶少年。
很多很多年前,塞外江南的陵州,如今早已無人提及的最後一位北涼王,還是荒誕不經無憂無慮的世子殿下。在那些年裡,經常能夠看到深更半夜,四位少年郎一起醉醺醺走出青樓,滿身脂粉氣,還沒有投軍關外殺敵的李翰林,更沒有當上白馬校尉的李翰林,也就是沒有當上征西大將軍的李翰林,那會兒,肯定是滿臉的胭脂唇印。只不過這傢伙最為狡猾,酒量不行,酒品更不行,次次暗中讓花魁清倌兒幫著兌水不說,貌似豪邁喝酒的同時,便偷偷摸摸摔酒出杯,掩飾得天衣無縫,所以他每次打道回府,都還能跟花魁老鴇們嘻嘻哈哈,絕不耽誤事後再揩油一番,權當收些利息。而又當了一爺大善人的孔武痴,酒量好扛不住酒品好,何況那兩三位很久沒生意開張便格外感激涕零的姑娘,哪裡肯答應這位身材魁梧的好心年輕人不喝酒?所以他每次還遠遠不如姓李的王八蛋來得清醒。不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孔武痴醉了,李翰林醒著,當然就要後者背著。用世子殿下的話說,就是我背小兩百斤重的孔武痴?到底你李翰林是世子殿下,還是我是啊?而當年仍是被取綽號為嚴吃雞的年輕讀書人,早已不怕什麼回家後被父親責罵了,往往是每次走入青樓之前,暗暗給自己鼓氣,今晚這次一定要摸一摸某位小娘子的胸脯,要不然就壯著膽子親個小嘴兒也好?總之怎麼都不能再讓那兄弟三人笑話自己有賊心沒賊膽了!只是每一次離開鶯歌燕語的溫柔鄉,年輕讀書人都會醉得不省人事,告訴自己,沒關係,下下次再嘗試一下,真真正正爺們一回!
身材纖弱的少年李翰林,背著身材壯碩的少年孔武痴,步履蹣跚。
而少年世子殿下,背著不重的少年嚴池集,當然輕鬆些。
最早,李翰林不是沒有疑惑,為啥不乾脆讓扈從背著孔武痴嚴吃雞回馬車啊?
世子殿下說了,咱們才是兄弟啊。
四位少年郎,當時都覺得天底下,好像沒有比這更有道理的事了。
那一刻,老人哽咽道:「年哥兒,你騙人。」
那個人,答應過離陽王朝,或者說答應過天下人,此生都不會再入太安城了。
可就在此時,一隻溫暖手掌,輕柔擱在老人的腦袋上。
有無論過了多少年還是那般熟悉的調侃笑聲響起,「呦,嚴吃雞,哭鼻子啦!是你爹不准你跟我玩耍啊,還是你姐又說我壞話啦?多大事兒,年哥兒我帶你喝花酒去!老規矩,李翰林出錢,孔武痴牽馬!走著!」
老人沒有抬頭,唯恐是夢。
按住嚴池集腦袋的那隻手掌,輕輕抬起,然後輕輕拍下。
那人氣笑道:「嚴吃雞,讀書讀傻了?!咱哥仨,可都等著你呢!」
嚴池集緩緩轉身,竭盡全力瞪大眼睛,嘴唇顫抖。
這個位列離陽新朝十二殿閣學士之首的武英殿大學士,這個被譽為「每逢大事,以嚴學士靜氣最多」的很老老人,淚水流過那張乾瘦臉頰上縱橫交錯的溝壑,他胡亂抹了把臉,又哭又笑,輕聲道:「年哥兒,我很想你。」
他對面那個僅是雙鬢微微霜白的傢伙,露出一個一如當年仍似少年的燦爛笑臉,抬起袖子,幫嚴池集擦拭淚花,嘴上說著:「知道啦,知道啦。」
不遠處,有兩人看似竊竊私語,嗓門卻不小。
「瞧瞧,孔武痴,我早就說了,嚴吃雞這傢伙中意咱們年哥兒,當年就是跨不出那一步而已。」
「咦?瞅著還真是啊,以前沒覺著,這次信了!」
「孔武痴,你說嚴吃雞這都一把年紀了,是不是晚了些?」
「唉,嚴吃雞這人大毛病沒有,就是臉皮薄,要換成我,早個六七十年就跟年哥兒直說了。」
「滾!那會兒你姓孔的,就已經從娘胎里爬出來啦?」
如今有些耳背卻絕對沒有耳聾的嚴池集頓時大怒,沒有半點讀書人風範了,「李翰林,孔鎮戎!滾一邊涼快去!」
李翰林作抬頭望月狀,孔鎮戎作左右探望模樣,嫻熟至極,爐火純青。
不管如何,嚴池集始終緊緊握住身前那個人的手,不願鬆開。
徐鳳年看著嚴池集,然後轉頭看了看咧嘴笑的李翰林和孔鎮戎,柔聲道:「都還在,都沒變。真好。」
收官章二 雪中的江湖,有人有始有終
【其中有段內容是之前的《珠簾篇》章節——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祥符四年。
幽州胭脂郡很出名,名聲之大,連整座中原都有所耳聞,尤其是早年在士子風流的江南道和富甲天下的廣陵道,當然更少不得太安城,最是對胭脂郡感興趣。
因為胭脂郡的婆姨,尤為水靈,應了那句女子真是水做的,艷而不俗,天然嫵媚多情,哪怕是生長在窮鄉僻壤的胭脂郡女子,依然別有風韻。
只不過胭脂郡也有眾多不出名的小鎮,就其中在一座小縣城上,卻住著一位曾經登榜胭脂評的佳人。
裴南葦,本該已經殉情而死的舊靖安王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