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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陵道上被譽為曹長卿之後「郁氏又得意」的年輕人轉過身,笑道:「是啊。」
這段時日一直給人陰沉印象的年輕藩王,輕聲笑道:「哪怕你是離陽的諜子,就憑你的相貌,北涼也願意捏著鼻子收下你了。」
郁鸞刀一臉哀怨,「我又不是待字閨中的女子,北涼王以貌取人,我委實開心不起來啊。」
徐鳳年把大鸞刀交還給胡魁,然後笑著擺擺手,示意郁鸞刀進入書院。
等郁鸞刀慢悠悠走入青鹿洞書院,徐鳳年轉身走到書院前頭的廣場圍欄,朝王培芳招了招手,這位幽州刺史身為正兒八經的文人名士,卻沒有進入書院,外頭這幫人又都是貨真價實的武將,王培芳有些里外不是人的尷尬。要說以往,王刺史怕歸怕,可那是怕徐鳳年是大將軍徐驍的嫡長子,是怕這個年輕人板上釘釘的世襲罔替,即使後來徐鳳年成功上位,王培芳自認以臣子身份面對新涼王,還能留下點文人傲骨,可惜這點氣魄,親眼看著新涼王在幽州眼皮子底下大開殺戒之後,半點不剩了!
王培芳小心翼翼站在新涼王身後。
徐鳳年眺望遠方,「你跟胡魁對調位置,涼州刺史一直比幽州刺史高上半階,你王培芳在外人眼中也算升官發財,不過你與名義上貶官的胡魁,你們兩人在本王心中的輕重,你心知肚明。」
王培芳額頭滲出汗水,又彎腰了幾分,小聲答道:「卑職清楚。」
徐鳳年嗯了一聲,「你去書院。」
王培芳趕忙轉身小跑進入書院。
徐鳳年眼皮跳了跳,微微轉移視線,望向山腳。片刻後,開口對胡魁說道:「胡魁,你是武將出身,知道幽州這麼個地方,不比有李功德坐鎮的陵州,這裡差不多是病入膏肓,遍地的將種門庭,這幫傢伙都習慣了拿拳頭拿刀講道理,跟他們磨破嘴皮子,沒用。接下來就看你的本事了。」
歷經起伏的胡魁重重點頭,沒有半個字的豪言壯語。
徐鳳年繼續說道:「樂典,你明日就去涼州邊境,給袁左宗打下手,這次本王知道你最憋屈。」
幽州副將樂典低頭抱拳道:「末將領命!末將是個粗人,不會說好話,只願為北涼效死!」
徐鳳年轉過身,盯著皇甫枰,「你還是當你的幽州將軍。其實那天在酒樓,你說得沒有錯,只不過有些事,談不上對錯。本王跟你,跟胡魁又不太一樣,也不用說什麼廢話,把你擺在幽州將軍這個位置上,該說的就已經說完了。但是有一點你該明白,皇甫枰已經不是那個做任何事情都得束手束腳看人臉色的江湖人,在北涼,本王不給你臉色,誰能給你?誰又敢?」
一直在徐鳳年面前夾著尾巴做條狗的皇甫枰,破天荒嘿嘿一笑,「有這幾句話,讓皇甫枰去油鍋里炸上一百回,也賺回本了。」
徐鳳年不露聲色,在斜風細雨中,獨自下山。
迎向登山兩人。
千里迢迢從京畿之南趕赴北涼的老宦官趙思苦。
還有連那張開山符都已在登山之初便剝落褪散的高樹露。
徐鳳年知道這場相逢,才是真正的生死未卜。但是只有過了這一關,徐鳳年才能心無雜念地面對北莽鐵騎。
才能在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局勢中,再次孤身走一趟北莽。
呵呵姑娘不知何時跟在了他身後,徐鳳年停下腳步,對她搖頭。
她也搖頭。
徐鳳年笑罵道:「你傻啊?」
少女刺客呵呵一笑。
這回竟是真的在笑。
風聲雨聲還在,沒有了臨近書院的讀書聲,不過有呵呵聲。
徐鳳年走近這個小姑娘,幫她擺正插在髮髻里的一枚熟悉金釵,「你像你娘,也好看。」
少女皺了皺鼻子,也不知道是開心還是傷心了。
她看了他一眼,蹲在台階上,不跟著他下山了。
徐鳳年轉過身,雙手按住春雷跟過河卒,毅然下山。
離山腳不遠處,高樹露扯住太安城老貂寺的袖口,往山下一丟,飄然落回山腳,身子骨孱弱無比的年邁宦官毫髮無損。
高樹露張開雙臂,盡情呼吸了一大口氣。
然後他就將尚未墜地的山上風雨,全部給托回了更高的九天之上。
與此同時,兩袖青蛇從山上滾落而下。
第003章 天下分合,我有何憂
高樹露視野所及,皆是銀河倒瀉一般,從山上洶湧滾落的青色劍氣,對其迎面撲來。高樹露神情恬淡,雙手負後,不退反進,繼續拾階登山,只是當他左腳踏及石階後,右腳才抬起,浩然充沛的青蛇劍氣便撲殺而至,高樹露雖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劍氣就如洪水觸礁,從高樹露兩側滑過,但是他的雙鬢髮絲仍是劇烈飄拂,而懸空右腳也沒能意料之中落在台階上,而是撤回低於左腳一級的台階上。高樹露伸出右手,橫向截住青蛇劍氣的一些餘韻,收手後攥在手心,劍氣遊走縈繞指間,單手負於身後的高樹露低頭望去,略微訝異咦了一聲,如同行家見著了心動之物,又伸出一手,雙手掌心相對,輕輕一抹,形成一柄猶如劍胚的三寸劍氣,高樹露將這枚青蛇劍氣凝聚而成的飛劍抵在食指指尖,輕輕凝視,這尊「苟延殘喘」四百年的魔頭,竟是目中無人到了看也不去看下山之人的地步。
與此同時,以兩袖青蛇開門見山的徐鳳年雙刀出鞘,左手倒提春雷刀,右手過河卒對著高樹露就當頭一劈,是那脫胎於劍氣滾龍壁的開蜀式,高樹露手指輕彈,用作揣摩第一道浩大劍氣精髓的三寸劍氣煙消雲散,伸出手掌破開刀芒,輕描淡寫按住那柄鋒銳無匹的過河卒,五指指肚裂出一絲血痕,但不等綻出血花,便恢復常態,眨眼之間,如此反覆了不下六次,過河卒始終沒能割掉此人的五指,甚至都沒有見血!這已經不僅僅是金剛體魄那麼簡單,而是一品四境中金剛境與天象境的圓滿契合,恐怕只有佛門聖人龍樹僧人的大金剛才能媲美。過河卒受制於高樹露紋絲不動的五指,但是這位號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忘憂天人,也並非真的全然紋絲不動,最不濟他一前一後的雙腳就下陷一尺有餘,被磅礴刀氣壓頂,最終踩裂了台階。高樹露的視線一直逗留在那柄將出未出的倒提短刀之上,顯然在他看來,高手搏命對決,真正值得上心的,都是那些蓄勢待發的後手,再好的先手,哪怕妙至巔峰,高樹露見識過,拆解過,也就那麼回事,四百年前殺光幾乎所有的江湖頂尖高手,僅是陸地劍仙就有兩位,他領教過的玄妙招數上乘手段還少嗎?不過明知他是高樹露,還敢如此近身廝殺的所謂高手,四百年前那座烏煙瘴氣的江湖,屈指可數。那倒提短刀,出乎意料,才提起幾寸,就驀然收刀,不僅如此,頭頂那柄長刀也被從指縫間拔出,高樹露皺了皺眉頭,一個膽敢出竅神遊到他面前的傢伙,空有不俗的開端,可這麼快便技窮了?難道又是四百年前江湖上那些只懂三板斧的半吊子武夫?真是如此,四百年後的江湖,又有何趣味,值得他剝去開山符希冀著能夠全力一戰?難道真是來北涼不如去東海武帝城?不過懶得趁勢追殺的高樹露才皺眉就笑顏,不知何時他手背上有幾尾形同赤蛇的紅繩,如同初春雨後的荒原野草,長勢瘋狂,不光如此,九柄劍胎圓潤如意的飛劍在自己四周嗡嗡飛旋,搭建起一座看似不可逾越的雷池,當然在高樹露看來這些都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在於隱藏於先前那當頭一刀,從青色劍氣滾落下山起,那年輕人就開始鋪墊這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