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頁
徐鳳年關上門,在床上盤膝而坐。第二次與李淳罡小泥人一同出門遊歷,只要有床可睡,大多是這麼個自討苦吃的姿勢,而且不卸軟甲,屋子必定與李老劍神相鄰或者相望,可想而知世子殿下怕死到了何種境界。
留下城城牧府,身材雄壯的陶潛稚雖身著一襲文官袍,但難以掩飾屍骨堆里爬起的武將氣焰,書房簡陋,許多上任留下城城牧刻意留下的古董珍玩都在第一天便盡數典當,得來的金銀全部分發給留下城武卒,文官筆吏則一顆銅錢都沒有分到手,期間有位官員仗著職責便利偷偷剋扣了兩百兩銀子,被舉發後,便有城牧府三十精銳健卒闖入,鮮血淋漓的腦袋被懸掛在校武場旗杆上,官員小有背景,族人告狀告到龍腰州持節副令那邊,結果石沉大海,留下城再無人敢欺陶將軍新官上任不熟地盤。
陶潛稚不曾將家眷帶來,但這位曾是正四品沖攝武將的城牧大人並不是死板男人,每隔一些時日就會花錢去請城內青樓紅人前來府中溫存,該花多少銀子絕不少去一分,起先一些青樓都不敢要,都被強塞到手中,過了段提心弔膽的時日,也不見城牧大人有秋後算帳的跡象,這才如釋重負,加上這位沖攝將軍的神勇事跡不斷傳入留下城,對陶潛稚的認知也逐漸口碑好評如潮,許多青樓都主動奉送頭等花魁去城牧府,本是一夜幾十金的身價,只開口要價幾十銀,陶潛稚也不過分計較細枝末節,愈發顯得大將氣度,讓原本生怕賊來如梳官過如剃的留下城百姓心安許多。
小雨連綿,陶潛稚坐於空落落的寒酸書房,挑燈夜讀一部兵書。
一名從姑塞州帶來的心腹校尉站在門口恭敬道:「玉蟾州鴻雁郡主冒雨造訪。」
陶潛稚皺了皺眉頭,淡然說道:「她若是獨自入府便不見。」
一名貂覆額豐腴女子出現在校尉身邊,身後跟著雙手插袖的錦衣老者,她跨過門檻,雙手搭在皇帝陛下欽賜的玉腰帶上,嬌滴滴道:「呦,陶將軍好大的官架子,還是說怕惹來流言蜚語?」
英武非凡的城牧大人皺了皺眉頭,放下書籍,對這位腰扣鮮卑頭的皇室宗親竟是絲毫不忌憚,冷笑道:「郡主艷名遠播,喜好豢養面首,小小留下城城牧,可不敢入郡主的法眼。」
錦衣老者重重冷哼一聲。
陶潛稚嘴角翹起,眼中滿是不屑。手中拎著一把緞面傘的貂覆額的鴻雁郡主浪蕩大笑,花枝招展,擺手示意郡王府的老扈從不要介意,盯著蠻橫無理的中年城牧,媚眼如絲說道:「陶將軍,本來呢,本郡主是不想進這座宅子的,每日都要殺人,陰氣太重,本郡主不如陶將軍這樣陽氣旺盛,就怕被冤鬼纏身,又快到了清明時節……」
陶潛稚冷淡道:「若是郡主沒有正經要事,恕不相送。」
這位在玉蟾州頭等富貴的腴美人幾次被衝撞,仍是不見怒容,笑道:「好吧,不與陶將軍兜圈子了,是有人讓本郡主代傳一句話給陶將軍,八個字,清明日,勿出門。」
感覺到被戲弄的陶潛稚怒氣橫生,書房內殺機重重。
錦衣老者雙袖翻湧如浪潮。
郡主輕輕拍了一下臉頰,歉意道:「呀呀,本郡主這張笨嘴,瞎說什麼哩,說錯啦,的的確確是八個字,清明時分,不宜出門。陶將軍可別不信,說這八個字的人,本郡主不敢有任何違逆。」
陶潛稚背後身,語氣沒有半點起伏,冷淡道:「不送!」
鴻雁郡主甩了甩沾滿雨水的綢緞花傘,笑眯眯道:「本郡主牢記陶城牧今日的待客之道。」
在院中屋檐下,武力絕對要高於陶潛稚的錦衣老者接過傘撐開,傾斜向這位女主子後,憤憤道:「郡主,為何不讓老奴出手教訓這名不識好歹的小小五品城牧?」
沒有急著步入雨幕的貂覆額女子伸出手掌接著雨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眼神迷離道:「老天爺哭什麼哭?」
兩天後清晨,雨勢漸大,道路滿是泥漿,城牧陶潛稚帶三十親騎前往城外,要給一名祖籍留下城的戰死袍澤上墳。
清明大雨。
燒紙不易死人易。
第030章 清明灑黃紙
北莽邊境這邊與漢人衣冠的離陽王朝習俗相近,尤其是在八國遺民大量遷移湧入後,其實已是相差無幾,重陽登高插茱萸,中秋賞桂吃月餅,年夜守歲放鞭炮,還有今日的清明掃墓,家中男子不管老幼攜帶酒食果品紙錢上墳,燒紙錢,為舊墳覆新土,讓做晚輩的稚童少年們在城中折上嫩黃新枝插在墳頭,燒過黃紙,然後叩頭行禮,祭拜先祖,求一些陰福,便可返回。清明什麼時辰上墳沒有定數,早晚皆可,只不過留下城今天頭頂大雨潑得厲害,墳頭大多在城郊,離得不近,許多百姓心疼衣衫,都希冀著能晚一些等雨小去了再去掃墓。
所以陶城牧三十一騎的出城就顯得十分刺眼,留下城內青石板街道由中間往兩側低斜,平時不易察覺,到了大雨時節,看到雨水滑入水槽,才能看出明堂,三十名披甲鐵騎馬蹄陣陣,重重敲在街道兩旁的人心上,聯繫這名沖攝將軍在邊境沙場上殺敵破百、以及日日在城牧府中殺人喝酒盡興的血腥事跡,升斗小民們就愈發覺得這名軍旅出身的城牧可以放心依靠。
魏豐是商賈,商人掙錢再多,終歸不如士族地位尊崇,魏豐雖然是留下城屈指可數的富人,但所擁府邸仍是離城牧府第所在街道隔了兩條街,好在魏府在主城道上,鬧中取靜,恰好可以看到三十一鐵騎馳騁出城,為首便是不合官制身披甲冑的陶潛稚,坐騎是一匹罕見汗血寶馬,通體淡金色,汗血寶馬本就已經格外珍貴,這一匹姑塞州持節令割愛賞賜下來的駿馬又是其中翹楚,雄健異常,讓城中富人垂涎三尺,讓百姓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