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9頁
盧白頡一隻手掌死死按在桌面上,桌子吱呀作響,可見正在承受棠溪劍仙的磅礴壓力。
心情極好的納蘭右慈自顧自笑道:「這天底下只要打仗,就需要糧草,北涼邊軍也不是那神兵天將,當然也不例外,就算那年輕刺史徐北枳極富先見之明地做了回買米刺史,但僅憑被譽為塞外江南的陵州一地之力,顯然仍是不足以讓即將迎來第二場涼莽大戰的北涼邊軍毫無後顧之憂,那徐北枳這個北涼轉運使怎麼辦?」
納蘭右慈自問自答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這個道理連沒讀過書的市井百姓都懂,何況是身為離陽趙室最希望拉攏的北涼文臣第一人!於是徐北枳就跑去清涼山跟姓徐的藩王說,你家裡銀子是不少,可還是不夠,你賣家當吧,我來幫你折騰這事兒,你徐鳳年眼不見心不煩當個甩手掌柜,剛好涼州關外要建造那座勞民傷財的拒北城,除去服役軍戶,其他戶籍百姓需要的工錢,就從這裡頭出,而邊軍打仗的糧草,就跟來咱們陵州買你徐家家當的人身上掙,跟他們開價,不收他們銀子,只要糧草。只要他們有本事通過各自私交或是各種渠道,從那些廣陵江沿岸的大小漕運官員手上摳出糧草來,甭管用什麼方式交割給北涼,買賣都作數!」
納蘭右慈伸手指了指盧白頡手邊的一柄摺扇,「舊西蜀制扇大家馬小官的晚年心血之作,當世僅存兩把,一把在離陽皇帝的御書房放著,大概夏日炎炎,也只是看看而已,捨不得暴殄天物地去『有請清風來』的,還剩一下就在你棠溪先生的手邊了,知道買這把扇子用了多少石大米嗎?六百。聽上去很少對不對?哪怕攤上買家那份打點關係的成本,也是賺到姥姥家了,是不是?不過咱們還真別冤枉那位北涼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啊,肚子裡那筆帳的算法,跟咱們可不太一樣。只可惜,你棠溪先生明白那算法,甚至是齊陽龍和桓溫這兩位一國棟樑都懂,一樣沒用!」
納蘭右慈來到那張黃花梨烏紋半桌附近,突然踮起腳跟,就那麼大傷風雅地一屁股坐在桌上,與站著的盧白頡面面相視,伸出雙手,「棠溪先生不是那種只會埋首典籍的古板酸儒,在京城兵部做過尚書大人,雖不是戶部一把手,但自然也清楚我中原百姓和邊軍青壯的一年口糧,雖然各地風土不同貧富有別,稍有偏差,但是大致相當。棠溪先生是江南道豪門子弟,知道富甲天下的你們那兒,食俗奢侈,闊綽門戶多達四餐甚至五餐,尋常老百姓亦是能夠維持一日三餐,『兩紹三燒要滿壺,鮮魚最貴是黃花』,這句俗語,可是說得連遠在南疆的我都艷羨不已啊。」
納蘭右慈輕輕搖晃一隻手掌,「反觀地貧北涼,即便是陵州百姓,大抵上也是一日兩餐,夏秋兩日素一日小葷,春冬則三日素一日葷,需要乾重活的青壯則每人可飲一勺酒,綠蟻酒嘛,是出了名的不貴。如此一來,北涼青壯一年大概消耗十一石米,婦孺口糧減半,若是一戶人家以五口人算,因為家中往往必有青壯一人身為關外邊軍,所以只按僅剩青壯一人在關內的北涼一戶,一年便需十六七石米,以徐北枳前兩年在陵州的籌糧舉措,大致能夠保證在三年內,關內百姓的糧食不受戰火波及,甚至在危急時刻,還能緊急支援北涼邊軍五十萬石。但這就已經是北涼的極限了,第二場涼莽之戰在即,若是打上一年,以邊軍青壯一人一年十一石糧來算,到明年秋天,那就是需要三百一十萬石糧草!」
納蘭右慈輕輕拍打手心,笑道:「可是朝廷如今才送去八十萬石糧草,剩餘答應的兩百二十萬石,換成是我去擔任原本日進斗金肥得流油的漕糧官員,也沒法子轉過彎來嘛,再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平白無故每年要少去整整三百萬石糧草的分紅,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能忍?何況是給那些北涼蠻子,若是給大柱國顧劍棠坐鎮的兩遼邊軍,那也就罷了,捏捏鼻子認命便是,總不好為了錢還前程性命都搭進去,可北涼蠻子不是正在和北莽蠻子狗咬狗嗎?咱們拖著便是,他徐家鐵騎都自身難保了,還能騰出手來,跟咱們這些隔著老遠的漕運官吏較那個勁?」
盧白頡手掌下的那張書案,四條桌腿砰然碎裂!
整張桌面就那麼直直落在地面,那些曾經有價無市如今低賤無比的文人雅玩,四散滾落如鳥獸散。
納蘭右慈視而不見置若罔聞,繼續笑道:「當然了,狗急了還會跳牆,北涼那邊也不只是靠賤賣家當來換取糧草,姓徐的年輕人不是弄了個人多勢眾的魚龍幫嘛,就讓他們沿著廣陵江一路往下開道,帶著不計其數的古董珍藏在各地開設商鋪,當然這些江湖人拳頭也挺硬,據說轉運使徐北枳已經放出話來,敢耽誤魚龍幫做那份正當買賣的離陽官府,他就讓北涼鐵騎親自去敲開家門講講道理。事實上,給先前那一萬大雪龍騎軍嚇破膽子的兩岸衙門和當地駐軍,還真給這一手震住了,所以,這時候就又需要我納蘭右慈來把水攪渾嘍。」
納蘭右慈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笑意燦爛。
盧白頡握緊拳頭,死死盯住這名那些春秋謀士中碩果僅存的人物。
趙長陵,黃龍士,元本溪,李義山,先後都死了。
好像就只剩下這個納蘭右慈活到了最後,好像也笑到了最後。
盧白頡問道:「你納蘭右慈無非是想幫趙炳篡位登基,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