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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長庚韓醒言兩人作為正兒八經的京官,都參加了那次早朝,只是他們的品秩不足以入殿,殿內的風起雲湧,他們自然聽不真切,此時元虢就坐在榻上,懷裡抱著殷茂春的長房長孫,一邊拿筷子蘸酒讓孩子張嘴咂摸,一邊繪聲繪色給他們講述廟堂上的八仙過海,經元侍郎那麼添油加醋一番,讓眾人聽得一驚一乍,趕巧兒,張首輔待字閨中的女兒連同殷儲相的小女兒也進了屋子,元虢老頑童般腆著臉要兩個丫頭給他當叔叔的揉肩敲背,在太安城衙內子弟中「惡名昭彰」的張高峽瞪了一眼,佩劍的她拔劍兩寸然後狠狠歸鞘,熟稔這位女俠脾氣的元侍郎只得訕訕一笑,所幸殷和韻倒是乖巧許多,斜坐榻邊,給這個叔叔揉捏肩膀。殷長庚瞥了眼身材高挑的張高峽,迅速收回視線,與今日回娘家的媳婦閒聊起瑣碎家務,韓醒言不動聲色,只是心中嘆息一聲,他何嘗不知道殷大哥對張高峽的心思,成為新郎官前,所有同齡朋友都在祝賀殷大哥成了趙尚書的女婿,都說殷趙兩家門當戶對,更是郎才女貌。可殷長庚那一晚只是拉著他韓醒言去小館子喝悶酒,韓醒言呼出一口氣,要不怎麼說情絲易結最難解?說來奇怪,論姿色,張高峽甚至還不如當下的嫂子,跟她爹首輔大人同樣是一雙碧眼兒,而且女子無才是德的話,張高峽真是活該嫁不出去,她能與胭脂副評「女學士」的太子妃一較高下,至今就沒有哪個男子能說得過她,劍術也是極其不俗,先後師從東越劍池大宗師宋念卿與京師第一劍道高手祁嘉節,她自然什麼繡花枕頭,連棠溪劍仙盧白頡也對她的劍道天賦讚賞有加,大皇子趙武就在張高峽手上吃過苦頭,這位女子,在太安城確實是那可以橫著走的女俠,反正單槍匹馬的話,打肯定是沒誰打得過她,拼家世?不好意思,她親爹是張巨鹿,義父是桓溫,還有一大幫子如同元虢這樣離開張黨卻仍舊念情的廟堂名卿給她撐腰,誰敢?
元虢還想拿筷子給殷儲相的幼齡孫子蘸著喝酒,被看不下去的張高峽一把奪過孩子,元虢只得轉移話題問道:「剛才說到哪兒了?」
趙尚書的幼子趙文蔚還是個少年,雀躍道:「元叔叔才說到那國子監的晉三郎不知怎的鼻青臉腫了!」
元虢嘿嘿笑道:「對,這一記老拳啊,是咱們坦坦翁桓老爺子打的,真真正正的刁鑽老辣,可憐晉祭酒先是惹惱了姚大家,如今還被曾經是他半個官場領路人的桓老爺子揍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吶。所以你們這些瓜皮娃子,以後千萬記得當官做人得夾著尾巴,別太得意忘形,一山總有一山高,元叔叔也好,你們的爹也罷,高帽子都不小了吧?嘿,還是都不能免俗啊。」
三家人知根知底,加上有元虢在,根本沒有什麼忌諱,韓醒言皺眉低聲道:「元叔,雖說晉祭酒嗜好對北涼倒戈一擊,憑此來在朝野上下掙取名望清譽,吃相有些下作,可終歸有益於朝廷社稷,而他也確有許多高屋建瓴的高明見地,讓人忍不住要拍案叫絕,他跟姚大家在國子監內外都要針尖對麥芒,這對左僕射大人是好事啊,為何要大打出手?就不怕傳入陛下耳中?」
元虢哧溜喝了口燒酒,下意識揉了揉耳朵,笑道:「桓老爺子哪裡會在乎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們啊,太年輕,當年我與你們爹入朝為官的時候,首輔大人的脾氣奇好,差的反而是桓老爺子,元叔叔當年可沒少被老爺子揪著耳朵痛罵。對了,桓老爺子揍晉蘭亭這事兒,你們聽過就算,在這屋子裡為止,傳出去就不好了,否則我得被你們爹念叨得頭疼。」
元虢看到殷長庚欲言又止,一口喝光杯中酒,大呼痛快,伸出酒杯讓韓醒言添了滿滿一杯,抓起一粒花生米丟入酒杯,酒是佳釀,能掛杯,所以酒水哪怕已經高出杯口,仍是沒有溢出絲毫,侍郎大人低頭望著漣漪,有些恍惚,抬頭後恢復平靜,輕輕晃著酒杯微笑道:「知道你們最想問什麼,這件事呢,也不是不能說,只不過……」
正在逗弄殷茂春孫子的女俠沒好氣道:「我就當沒聽見。」
元虢嘿嘿一笑,又是仰頭一口喝盡烈酒,嚼著那顆酒味十足的花生米,一臉陶醉道:「武封十八,厲字呢,本是貨真價實的惡諡,宋老夫子撰寫《解諡》的時候,是先帝授意要將這個字改惡為美,只不過在十八美諡中墊底,老首輔,也就是元叔叔恩師的恩師,嗯,就是咱們張女俠她爹的師父,一直對北涼王怨氣極大,先帝此舉未嘗沒有一份獨到心思。這份心思,直到今年的驚蟄,才算浮出水面。當今陛下頒賜下此字,更是用了心的。以陛下的氣度,自不會給徐大將軍什麼惡諡,其它十七字美諡,如果大大方方給了的話,那日大殿上可就要亂成一鍋粥嘍。說過了朝廷,再來說說北涼,從世子殿下世襲罔替成為北涼王的那個年輕人,對於這麼個不上不下的諡號,接還是不接?不接聖旨的話……」
韓醒言笑道:「這廝難道想告訴天下他們徐家要造反?」
元虢放下酒杯,對韓醒言的評斷一笑置之,繼續說道:「假若北涼忍氣吞聲接下這道聖旨,以北涼對老藩王的忠心,那個新藩王無疑會失去軍心民心,無異於自拆家門嘍。元叔叔這麼給你們一說,你們覺得那位年紀輕輕的北涼王是接還是不接聖旨?醒言,問你呢!」
韓醒言想了想,笑道:「我打賭那傢伙還是不敢不接,無非就是儘量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假裝雲淡風輕,竭力壓制諡號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