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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左宗笑著輕輕搖頭。
才脫離險境的胡椿芽小聲嘀咕道:「黃大人,小心這些人跟官府是一路貨色,狼狽為奸給咱們使了一出苦肉計。酒里要是有蒙汗藥……」
寧宗猛然縮手,沒有急於端碗飲酒。
段淳安原本已經大大咧咧端碗到嘴邊,這會兒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好假裝湊近鼻子聞酒香,有些滑稽可笑。
徐鳳年面容恬淡,修長手指摩挲碗沿,依舊沒有動怒。
黃裳爽朗大笑,「黃某年輕時候曾經跟人學過相術,看相望氣,還算略懂皮毛,徐公子是多福多緣之人,北人南相,本身就是富貴不缺,加之惜福惜緣,更是殊為不易。」
徐鳳年舉起酒碗,跟性情豁達的老爺子一碰而飲。
徐瞻和周姓女子始終守在客棧門口,小心翼翼提防著鐵廬甲士暴起行兇,她先前沒有多看氣度翩翩的白頭公子哥,掃視一眼,僅是好奇他如何生了一雙好看的丹鳳眸子,此時見他跟黃大人磊磊落落對坐對飲,才多瞧了幾眼。盧崧傲然站立客棧門口,雙手環胸,閉目養神。先前讓所有外人大吃一驚的壯碩少年一屁股擱在門檻上,百無聊賴,只恨那幫不長眼的甲士畏畏縮縮,不能讓他殺個盡興,神武城外,他那一手連珠箭,未建寸功,本就憋屈難受,龍尾坡上那狗屁將軍的連珠箭,在他看來實在是小娘子繡花鞋,扭扭捏捏,讓他瞧不上眼。
半罈子酒不夠分,徐鳳年對掛簾邊上蹲著的客棧老闆笑問道:「掌柜的,可有地道好酒,別藏著掖著了,少不了你酒錢。」
五大三粗的漢子攤上這等市井百姓畏之如虎的潑天禍事,一臉不情不願起身,察言觀色伺候人多了,習慣性彎著腰,嚅嚅諾諾。徐鳳年笑著打趣道:「事已至此,多一壇酒也多不了一分禍,還不如先把銀子拿到手捂熱再說。」
胡椿芽瞥了眼這個客棧掌柜,虧得這傢伙滿臉橫肉,相貌駭人,膽小如鼠,活該他在這種小地方勉強掙溫飽。徐鳳年探袖摸出一錠分量不輕的銀子,輕輕拋去,掌柜匆忙踉蹌接住,拿袖子擦了擦,背過身去使勁咬了一口,確認真金白銀無誤,這才嘀嘀咕咕返身去拿酒。胡椿芽最見不得男子小氣和邋遢,一陣白眼。倒是李懷耳一路上所見不是殺人如麻的軍士,就是黃裳這般大官和徐瞻這些武藝超群的江湖俠士,都讓少年可望不可即,終於逮著一個習氣相近的傢伙,悄悄浮起一臉會心笑容,又給胡椿芽瞅見,記起方才被這憊懶窮貨揩油,一腳就恨恨踢過去,少年倒抽一口涼氣,蹲在地上抱住小腿,也不敢聲張喊冤。
少女眼角餘光始終盯住那來路不明的白頭公子,覺得這傢伙就是城隍娘娘害喜,沒安好心,懷的是鬼胎!
段淳安起身離桌從掌柜手裡接過一罈子酒,撕去泥封,是江南常見的小曲米酒,香味爽淨,入口綿軟,不易上頭,主動給在座眾人倒酒,黃裳還有心思自嘲,「等死的滋味不好受,不過要死不死,還能喝上幾碗酒,關鍵還不用自己惦念酒錢,當得人生一大幸事。」
王麟沒敢跟徐鳳年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只是聞著酒香就犯渾,厚顏無恥討要了一碗,去隔壁桌上慢飲。
徐鳳年喝了一口,高高舉起酒碗,皺眉喊道:「掌柜的!」
蹲在掛簾下的漢子站起身,一臉忐忑,梗脖子強自硬氣道:「這位客官,咱可沒有往酒里摻水,不退銀子!」
徐鳳年一臉鄭重其事說道:「這酒不對。」
黃裳一頭霧水,寧宗段淳安兩位老江湖以為酒里下毒,當即翻臉,準備動手。
稍遠的徐瞻也握緊棍棒。
不曾想徐鳳年嬉笑道:「從酒里喝出了殺氣,銀子給少了。」
在龍尾坡當了很多年掌柜的結實漢子滿臉茫然。
徐鳳年又丟過去一錠銀子,「徐驍說過南唐有個領兵的傢伙,渾身是膽,雙眼無珠。該賞!」
除了心中瞭然的袁左宗,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如墜雲山霧海。
黃裳最先回過神,卻沒有任何異樣情緒流露,低頭酌酒一口,自顧自嘖嘖嘆道:「確是酒水有殺氣,畢竟那可是整座波陽湖的十數萬水軍亡魂,都掉在這碗裡頭了。」
第052章 兩錠銀,買一春秋名將送一錚錚文臣
徐鳳年和黃裳一起打啞謎,除了歲數不算小的寧宗依稀抓住蛛絲馬跡,大多數都覺得這兩人覺著僅僅喝酒太過無趣,就學那文人騷客故弄玄虛。尤其是落在段淳安這等粗人耳中,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權且當做耳邊風,低頭喝悶酒,多喝一口是賺一口,門外鐵廬精銳騎卒就接近八十,更別提還有大批步卒,好一個瓮中捉鱉,段淳安想到這裡,對那個將自己一伙人引入客棧的公子哥就又有一些怨言,覺著這般提心弔膽,還不如當時一鼓作氣殺將出去,也好過坐以待斃。
得手兩錠銀子的粗獷漢子目無表情,好似全然聽不懂言外之意,眼神呆滯,那白頭小子猶然不肯消停,一邊飲酒一邊笑言,「招降東越水師大都督顧准字之後,離陽水師如虎添翼,勢如破竹,十數萬大軍殺到波陽湖,光是停在湖口之外的大型戰艦乘龍、扶蟹就有六十餘艘,臨危受命的波陽湖守將佯裝斬殺立誓死戰不退的同僚杜建康,接管杜部水師,強令撤出湖口和蓮花洲兩座要隘,離陽水師誤以為波陽湖水師決心突圍而逃,各部爭搶軍功,笨重難浮的扶蟹乘龍停在外江,只讓輕捷靈活的舢板戰船悉數駛入內湖,殊不知波陽湖守將讓死而復生的杜建康殺了一個回馬槍,此人更是親率三千親衛死士,將湖口狹窄水卡堵住,使得離陽水師攔腰斬斷,首尾無法呼應,再讓兩個兒子沖入扶蟹乘龍之中,小舟裝滿油壇,放火燒船,與巨艦同歸於盡,終於一錘定音,讓原本勢不可擋的離陽水師全部截殺在波陽湖上,那一場傳言南唐舉國可見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此人兒子死絕不說,連兩個出身江湖世家的兒媳婦都戎裝上陣,一起殉情波陽湖,可謂一人白髮送滿門黑髮人。家族香火斷絕,是謂大不孝。此戰功成,波陽湖水師登岸,懷必死之志馳援京師途中,卻不知南唐君主早已對離陽招降賞賜南國公動心,怒斥此人大不忠,派遣密使賜下兩壺毒酒。波陽湖水師不戰而降,八旬老將杜建康賜死後被割頭顱,裝入匣中,南唐國主身披麻衣開城門,捧匣請罪,跪迎帝王師。那一日南唐國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