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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珣連忙微笑道:「宋兄不用多禮。」
宋恪禮神態閒意,有著一種骨子裡散發出來的不驕不躁,沒有絲毫家族衰敗己身蒙塵的頹喪,加上他和那個兩鬢蒼蒼的儒士聯袂登門拜訪,讓趙珣心底甚是猶疑。
宋恪禮輕聲道:「這位是元先生,而西楚孫希濟等人只算是元先生的客人。」
趙珣不笨,一下子就想透徹了。
姓元。這棟宅子真正的主人。
就是那個讓父親趙衡恨之入骨的離陽第一謀士,半寸舌元本溪!
趙珣一揖到底,「晚輩趙珣拜見元先生!」
元本溪沒有說話,只是擺了擺手。
宋恪禮笑道:「下官是來告訴王爺很快就可以出京返回青州了。」
沒有等趙珣回過味,宋恪禮嘴裡的「很快」就真的很快應驗了。
一襲鮮紅蟒袍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捧著聖旨朝他們三人走來,步子極快卻不給人凌亂匆忙的感覺。
手持聖旨的老太監在見到元本溪後,也是先微微點頭致禮後才對靖安王趙珣宣旨。
趙珣自然需要跪下,宋恪禮也後退一步跪下旁聽。
唯獨元本溪面朝湖水,置若罔聞。
而那位在天下宦官中穩坐前三把交椅的大太監,對此根本沒有流露出半點異樣神色。
收下聖旨,趙珣只得速速離京,加上他沒了陸詡的錦囊妙計,確實不知道如何跟那位離陽帝師言語,生怕弄巧成拙,就借勢告辭離開湖心亭。
等到趙珣和大太監相繼離去,元本溪問道:「你猜這位司禮監秉筆太監回宮後,會被問什麼?」
宋恪禮搖頭表示不知。
元本溪笑道:「皇帝不會關心靖安王如何,而會問元本溪在見到聖旨的時候,是否恭敬。」
宋恪禮哭笑不得。
元本溪平靜道:「先前我曾建言先帝,如果靖安王趙珣在靖難戰役中有心隱藏實力,就下旨讓他入京,摘掉爵位貶為庶民。若是竭盡全力仍然失敗,便讓他保留王爵,但必須在太安城住上一兩年。先帝對此事上心了,但是當今天子不是不上心,不過對天子而言,一個威望平平的藩王,趙珣的去留不算什麼,他要藉此模仿先帝對付張巨鹿的手腕,不斷下出試應手,步步為營,點點蠶食……」
宋恪禮小聲道:「未免也太著急了。」
元本溪不置可否,略顯吃力地打開話匣子,繼續說道:「趙珣很聰明,不是他本身有多聰明,事實上比他父親趙衡遜色許多,不過此人懂得如何對身後之人言聽計從。我要他留在太安城只能束手對天下變局做壁上觀,是因為作為天下之腰膂的襄樊實在太重要了,容不得出現半點散失,那個目盲心活的年輕人,本身就是個巨大變數。我本想徹底打亂青州勢力,讓許拱或者唐鐵霜兩人中的一個去坐鎮襄樊城。現在看來,也許,也許有一天,青州會成為兵家必爭之地,離陽,北莽,北涼,西楚,西蜀,南疆,都有可能。」
宋恪禮欲言又止。
「謀士謀士,謀劃的士子,身份已經定死了,只是『士』,然後就看如何給輔佐之人出謀劃策了,但這之前,必須找對人。」
元本溪眯起眼睛,嗓音低沉道:「李義山找徐驍,是對,趙長陵就是錯。我找先帝,是對。荀平,則是錯。納蘭右慈找燕敕王趙炳,是對。陸詡找趙衡趙珣父子,是錯。」
宋恪禮好奇問道:「那麼宋洞明、徐北枳和陳錫亮找到徐鳳年,是對是錯?」
元本溪微笑道:「不知道啊。」
宋恪禮很認真地問道:「先生也有不敢確定的事情?」
元本溪反問道:「難道不可以有?」
宋恪禮笑道:「可以。」
元本溪一笑置之,然後說道:「我曾經問過兩個和尚同樣的問題,殺千人活萬人,是有所為,還是有所不為?當我問到殺十人活萬人的時候,楊太歲點頭說可以有所為。但當我一直問到殺一人活萬人的時候,李當心還是不肯點頭。」
元本溪說完後,停頓了很久,伸手按在亭柱上,說道:「我接下來會讓你帶一道聖旨一道密旨前往薊州,前者是讓你在薊南紮根,後者是讓你捎給袁庭山那條瘋狗的,讓他大膽放手打開薊北門戶。」
宋恪禮先是不解,但很快就猛然間變得臉色蒼白。
元本溪淡然道:「讓北涼再亂一些而已。求生者生,願死者死,各得其所。北涼鐵騎甲天下?那就讓整個中原拭目以待吧。」
……
跟以往如出一轍,太安城當下迎來了正月里最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那場「文采飛揚」。
一時間名刺門狀滿天飛。
科舉始於大奉,興於西楚,盛於離陽,在西楚時科舉科目極其繁縟,在離陽改制後開始最重進士科,在某人手上進士科中又逐漸側重試策問,起先還鬧過一陣「首輔大人冷落學問獨寵事功否」的喧囂。進士及第的人數也越來越多,從大奉的寥寥三四人到西楚的二三十餘人,再到永徽後期的百餘人,直到祥符元年堪稱盛況空前的兩百人。因為科舉大興,導致許多赴京趕考的外鄉舉子不斷湧入且滯留太安城,於是便有了「通榜」「省卷」兩大趣事,無形中也使得文壇官場兩個地方不斷被拉近關係。離陽進士科都在正月舉行二月放榜,跳過龍門的鳳毛麟角不去說,落榜士子也不要天真以為落榜就完事了,更不可能打道回府各回各家,畢竟一來上京的那筆巨大盤纏不是大部分士子可以承受的,所以不得不在京城逗留,有關係的找親朋找同鄉,沒關係就要借住在寺廟道觀,在此期間,除了繼續寒窗苦讀,還得學會請人將自己的得意文章向官場大佬或是文壇名宿「過個眼」品鑑一番,或者直接投遞給科舉主考官之外的禮部衙門官員,類似「宰相門房七品官」「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說法,就是因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