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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菩薩對李密弼此人並無好感也無惡感,無需畏懼,也無需討好。在北莽,能夠做到拓跋菩薩這種心態的人物,一隻手,屈指可數。前任北院大王徐淮南,先後兩任南院大王黃宋濮和董卓,就都做不到。為了北莽千秋大業鞠躬盡瘁半輩子的老人感慨道:「我從來就不喜歡什麼江湖,大概跟年少時負笈遊學的所見所聞有關係。春秋九國,對轄境內江湖人士都有招徠,大楚視為籠中雀,南唐看做堂前燕,後來離陽也頒發給那些江湖草莽一隻繡鯉的袋子,意義淺顯,你們不過是趙家的池間鯉而已。」

    老人鬆開馬韁,搓了搓手,呵了口氣,笑眯眯道:「這些年來,我就像一個漁翁,幫著陛下照看庭前那座小池塘。也難怪離陽人自負,總說北莽無江湖,因為他們有李淳罡,王仙芝,鄧太阿,曹長卿,如今又有徐鳳年領銜的一大撥後起之秀,我們確實北莽沒有真正的江湖人,五大宗門裡的四個,都是陛下的裙下臣,你這位北院大王是武將,洪敬岩是柔然共主,好不容易出了呼延大觀和洛陽,也都跑到了離陽去。害得連你這位北莽軍神都得在涼莽大戰前專程跑去離陽江湖走一遭,去那徽山看一看。」

    拓跋菩薩有些訝異,印象中李密弼一直是個信奉百言百當不如一默的幕後人。自己憑藉戰功第一次走入那座宮城,看到兩個兩鬢灰白的長者竟然就那麼坐在殿外台階上啃著大棗,其中手握半國兵馬的徐淮南並不陌生,拓跋菩薩年輕時能夠在北庭軍伍中扶搖而上,在那群頭頂慕容耶律兩大姓氏的勛戚權貴中脫穎而出,徐淮南不偏不倚的袖手旁觀起了很大作用。那次覲見皇帝陛下,大半光陰都在殿外耐心等候,記憶最深刻的是那個跟徐淮南一起囫圇吞棗的老人,見到他後,老人那種斜眼一瞥的審視眼神,如同一尾盤踞在陰暗角落吐信的蛇,尤為冰冷。從頭到尾,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徐淮南在和顏悅色與他寒暄客套,另外那個老人,難得從潮濕穴中滑出曬一曬太陽的老蛇,就那麼面無表情一口一口啃著干棗,等到拓跋菩薩被召入大殿面聖,後背脊樑仍是陣陣發冷。

    李密弼大概不會知道自己曾經給未來的北莽軍神帶來那種震撼感觸,轉頭笑道:「春秋尾聲那場洪嘉北奔,我北莽坐收漁翁之利,但是不少遺民都自認為無根浮萍,一心想著重返故土,就算活著做不到,死了也要子孫把骨灰帶往南方。我李密弼跟徐淮南一樣,也是遺民,只不過他們有心葉落歸根,我從來沒有這個念頭,醫書上有一種植物,治療毒蟲蛇傷,叫蒲公英,種子離開枝葉後隨風遠飄,落地即生根,落在何地,何地便是家鄉。」

    拓跋菩薩雖然以從不涉北莽兩姓「家事」為女帝信賴器重,但是北庭南朝這些年的風吹草動,拓跋菩薩不是沒有察覺。李密弼的言外之意,拓跋菩薩大致猜得出其中深意,事實上二十年來,北庭大族打壓南朝那些個後進成為甲乙兩等的膏腴華族,多半就是使用這類伎倆,捕風捉影潑髒水很是熟稔。只是從作為北莽諜子祖宗的李密弼嘴中說出,拓跋菩薩就不得不萬分重視了。

    老人扯了扯馬韁,坐騎減緩速度,憂心忡忡道:「這些年來,就做了兩件事,明面上照看魚塘,暗地裡清掃庭院落葉,後者可以說是捕捉那些在他鄉破繭的蝶,一隻一隻收入籠中,我一直樂在其中,但是可惜成效不大,到最後連陛下都覺得是我大驚小怪了,雖然還不至於猜忌成是那養寇自重,但這幾年越來越興趣缺缺,尤其是徐淮南的死,讓陛下很是傷感,我知道,陛下對於此事是有愧疚和怨言的,愧疚是君臣二人沒能善始善終,讓徐淮南死於非命,怨言是朝我來的,因為正是我的提防和懷疑,才讓那姓徐的年輕人有機可乘,拿走了徐淮南的頭顱,讓整座北庭蒙羞。但是我有一種直覺,哪怕我挖了二十年也沒挖出一根筍鞭,可在王庭和南朝,肯定有那麼幾條居心叵測的漏網之魚,隱藏極深,在苦苦等待某個時機。」

    拓跋菩薩皺眉道:「既然連先生都挖不出,就算真有幾條漏網之魚,已經相隔二十年,他們如何能夠成事?」

    老人緩了緩語氣,笑道:「我比不得那位太平令,也不同於你拓跋菩薩和董卓,對軍政兩事都是外行人,更談不上什麼高瞻遠矚,但是常年做著那些好似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髒活,養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好習慣,那就是務求先把近在咫尺的人和事都弄清楚,否則就會寢食難安。我一門心思盯著那些個起起伏伏的大族豪閥,不像你們當中很多人,還在跟北涼鐵騎死磕,就已經把眼光放到了更南邊的太安城,中原,和那條廣陵江。我有句話一直想問,但又不能問,今日只有我跟北院大王兩人,不知能否解惑?」

    拓跋菩薩沉聲道:「先生請問。」

    李密弼語氣格外生硬,「難道除了我李密弼,就沒有人想過北涼會贏,北莽會輸嗎?」

    第190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九)

    確定王遂是北莽東線的定海神針後,徐鳳年雖然看上去雲淡風輕,但心中卻是波瀾洶湧,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了,比起得知上陰學宮齊陽龍入京成為顧命大臣,毫不遜色。中原陸沉,無數英雄風流被大浪淘沙,要麼為國盡忠,要麼避世逃禪,要麼背負兩姓家奴的惡名進入離陽廟堂,還有很多人則就此隱姓埋名,在山林草莽中和市井陋巷間籍籍無名,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南唐第一名將顧大祖,遠遁北莽的西蜀太子蘇酥和陸秀夫,在北莽落草為寇的薊州韓家唯一遺孤,都是如此,若非徐鳳年走入江湖,攪起風波,他們可能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一座座小泥塘中就此沉寂,不會再次闖入世人的眼帘。王遂的復出,蟄伏二十年後的橫空出世,無疑最為突出,尤其是此人選擇了北莽,必然會對整個天下的格局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因為這個風流倜儻的東越駙馬爺,昔年的春秋四大名將之一,用兵最為出神入化,最擅長以少量兵力戰勝強大敵人,是春秋兵家「楚越奇正」中的那個奇,真真正正與兵家葉白夔並肩而立,就事論事,當時尚未封王的徐驍,更多是憑藉所向披靡的徐家鐵騎著稱於世,個人的調兵遣將,無法跟葉白夔王遂兩人相提並論,對此徐驍在子女面前也從無遮掩,極少稱讚同輩人物的人屠甚至從不掩飾自己對王遂的欣賞,就連李義山也說如果把處處以王道之師自居的葉白夔,換成精於偷襲奔襲、喜歡大幅度轉移兵力、善於騎步結合靈活運用、從不去打背水一戰的王遂,徐家兵馬都沒辦法完成西壘壁之戰的合圍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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