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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有四五位歲數都不大的起居郎,依舊埋首書案下筆如飛,絲毫不像是察覺到了這邊的詭異光景。
炭火映照著趙家天子的蒼白臉色。
一名得以披鮮紅蟒袍的大太監在屋外輕聲說道:「陛下,國子監右祭酒晉蘭亭求見。」
趙家天子手臂懸在空中,陷入沉思,似乎沒有聽到那個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嗓音。
宋堂祿屏氣彎腰,也不敢說話,但是一隻手伸到背後,對並沒有掩門的屋外輕輕擺了擺手。
那個一樣彎腰低頭的大太監照理說看不到司禮監掌印的細微動作,但馬上就開始後撤。
趙家天子緩緩回神,淡然道:「准了。」
宋堂祿輕聲道:「陛下。」
趙家天子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很快宋堂祿就悄無聲息搬來一隻小巧繡墩子,趙家天子就這麼坐在火盆前,那封密折就擱在正黃龍袍的前襟上,恰好放在了一條錦繡坐團龍上,張牙舞爪,圖案輝煌。
蓄有美須的晉蘭亭跨過門檻,正要跪拜,趙家天子輕聲說道:「免了。」
趙家天子伸出手,宋堂祿趕忙又搬來一隻墩子,受寵若驚的晉蘭亭謝恩後小心坐下。
趙家天子看了眼這位出身北涼的讀書人,看上去眉宇間的陰霾淡了幾分,和顏悅色道:「三郎有事啟奏?」
晉蘭亭神情坦然而毅然,整個人如同神明附體一般,倒像是慷慨赴死的架勢了,畢恭畢敬說道:「臣確實有事,本該上遞奏章,但是臣以為還是應該當面陳述於陛下!」
晉蘭亭起身,彎腰往後退了幾步,撲通一聲使勁跪下,五體投地,緩緩說道:「微臣晉蘭亭,要彈劾首輔張巨鹿十大罪!」
微臣。
首輔。
御書房內,幾乎所有天子近臣的起居郎都是手腕一顫。
趙家天子默不作聲。
……
東宮,太子趙篆獨自一人,站在那架養有一隻學舌蠢笨鸚鵡的金絲楠鳥籠下,吹著口哨,心情愉悅。
他自言自語道:「宗旨是古往今來的天下第一權奸,以避權而擅權。讓我算一算啊,罪狀有幾樁。」
「操持朝柄,獨斷專行。」
「私養邊軍,揮霍國庫。」
「勾結權閹韓生宣。」
「因私怨構陷忠烈韓家。」
「治國無為,致使西楚復辟。」
「還有?似乎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了啊。」
說到這裡,太子殿下笑了笑,「真是難為咱們這位晉三郎了。」
第101章 入冬本該人加衣
隨著北莽大軍向南推移,位於龍腰州邊境的留下城,就成了一座極其引人注目的城鎮。在上任城牧陶潛稚無故暴斃後,頂替上位的新任城牧在南朝廟堂上的地位,自是水漲船高。不過當他倉促得到那個消息後,仍然是嚇得不輕,帶著幾騎親衛就拼了命往城外沖,但是在一條官路和羊腸小道交界處,他被很不客氣地攔下,對此城牧大人毫無怨言,只是悻悻然打道回府。回去的時候不需要趕時間,時不時轉頭打量那氣度肅穆的幾名騎卒,嘿,是咱們北莽自稱第二沒誰敢稱第一的斥候,烏鴉欄子!聽說培養一名烏鴉欄子,都能比得上北庭皇帳獨一份的兩名重騎了,也虧得是那位胖子才捨得砸這銀子。
董卓自從升官後,出門依舊披甲,哪怕上朝覲見女帝陛下,也沒有穿過一次這南院大王的顯赫官服,但是這趟沒有驚動各地邊軍的微服私訪,在來到留下城附近,卻換上了這身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袍子。他牽著陶潛稚之女陶滿武的小手,走到新老兩座墳前,老墳有些年頭了,躺在裡頭的那位雖然無親無故,但以往不會雜草叢生,因為躺在新墳里的那位,活著的時候,會讓人經常拔草,從沖攝將軍位置退下擔任留下城城牧後,更會經常上墳,可惜如今跟老傢伙成了鄰居,想來是真的有心也無力了。董卓蹲下身後,把一壺酒放在腳下,先在老墳墳頭默默拔去泛黃雜草,喃喃道:「老伍長,別怪小董胖子啊,我曾經發過誓,一日不成為一品高官,就一天沒臉來給你上墳敬酒的,今兒我這小胖子可算發達啦,你臉上多有光啊,咋也不咧嘴笑一個?咋的,難道是終於知道自己那滿嘴黃牙瞧著滲人啦?」
戰功彪炳的董卓在戰場上追殺也好,逃竄也好,哪怕沒了戰馬,那都是兩條腿能快過四條腿的,可這時候拔著那些幼齡稚童也能輕易情理的枯草,卻顯得尤為吃力。
這個喜歡喊女帝陛下「姐姐」、更喜歡往別人大門上貼春聯的大將軍和南院大王,此時已是淚流滿面,然後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臉,眼淚鼻涕含糊不清,「中原那邊有個說法,叫衣錦還鄉,老伍長,你憑良心說,我董卓今天夠不夠『衣錦』?!老子身上穿著的是啥?是跟當年那個北院大王徐淮南一模一樣品秩的袍子!老伍長,你敢相信嗎?當年那個見著一小標北涼騎兵三條腿都會軟的,那個被你罵是孬種的小胖子,是你帶的所有兵蛋子裡當官最大的一個了。」
董卓沒有轉頭,只是伸手指了指那座新墳,「你再瞧瞧陶潛稚這個王八蛋,比你還不如,都沒死在戰場上,說死就死了。這他媽的不是逃兵是什麼?老伍長,你跟這種人做鄰居,能睡安穩?反正我董卓打死都不信。」
董卓驀然轉頭,朝著那新墳怒吼道:「陶潛稚,老子罵的就是你!老伍長走了後,兄弟里你最先當上伍長,第一個當上都尉校尉,第一個當了將軍,這就算了不起了?放你娘的屁!一輩子最大的官就是個沖攝將軍,一個小小留下城的破城牧大人!大人你個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