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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庭山忍不住浮起譏諷之意,不過唯有面對這位高深莫測的大祭酒,這才忍住滿肚子牢騷,否則便是面對那位「滅兩國之功」的大將軍顧劍棠,袁庭山也是直來直往。
齊陽龍自然也聽過此人跟徐家的恩怨糾纏,語重心長道:「見賢思齊,那是本身即是賢人才能有的境界,可想要追上敵人的權勢地位,是人人皆有的本心,後者更容易成事,就像你袁庭山在薊北看不順眼手握九千兵馬的米符,看不順眼一州之主的秦狐臣,肯定會成天想著也要再添加幾千人手,或者擠掉秦狐臣自己當那封疆重臣的刺史大人,你這段時間也的確一直是為此而造勢,那麼,相同的道理,袁將軍為何就不能學一學人屠的為人處世,好好琢磨這位春秋頭功武夫的上位史?難道說,你心中真正所想,是……」
說到這裡,老人眯起眼,袁庭山趕緊打斷齊陽龍的言語,一臉苦相道:「打住打住,怕了你了,齊老先生,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已經領會了,只要你老人家一天在廟堂,我就都按著你的意思走,如何?至於最後走到什麼位置,到時候我再做什麼,若是你到時候已經退隱,我不敢說對你事事言聽計從,但肯定仍然會聽你的勸。」
旁人聽到這裡,已經如墜雲霧,紈絝子弟的王遠燃更是反正聽不懂就不聽了,心不在焉欣賞著齊府那些花草奇石,晉蘭亭細細咀嚼,一老一小的三言兩語,這位已經一隻腳踏入王朝中樞的國子監二把手,已經獲知太多內幕。其一,齊祭酒說自己僅是順水推舟,那麼皇帝陛下對於薊北動盪,非但不是震怒,反而是樂見其成。對此晉蘭亭並不奇怪,當年韓家滿門盡死,不過是對薊州這個邊陲重地的第一撥割草,接下來恐怕是第二撥。其二,齊祭酒透露出近期會有巡視整條東線邊境的消息,也許是兩遼對於朝廷提出要由一位兵部侍郎「代天子巡狩」心生不滿,有所反彈,亟需一位比三品侍郎更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去安撫懷柔,先把規矩定下來,以後「侍郎巡邊,監察地方軍務」此舉也就有理可循。晉蘭亭甚至想到更遠處,侍郎巡邊,此時還僅是兩遼,自己是不是可以走出更大一步,在朝議中把「邊境」擴大到西線的北涼以及極南疆域的南唐道?其三,老人要袁庭山學人屠徐驍,是不是意味著先前賜下諡號「武厲」的朝廷,在北莽南侵之時,開始轉變風向,要為徐驍增添一些正史上的美譽?若真是如此,晉蘭亭就不可在這種時刻繼續與朝廷唱反調。
晉蘭亭下意識盯著那堆在他看來奇醜無比的風水石,突然覺得自己真的不再是當年那個初入京城的雛兒了,不敢自稱羽翼已豐,但也大致摸清了離陽一朝的潛在脈絡,以後只要如齊陽龍所說的「順勢而為」,何愁不能青史留名?又怎會一輩子都在一座小小的國子監內蟄伏?永徽之春,那是張首輔和坦坦翁聯手造就的二十餘年太平盛世,那麼在自己手上,是不是可以打造一個更為宏大的「祥符之春」?自己還年輕,才三十歲出頭,自己只要注重養身之道,怎麼都還能活個四十年,仕奉兩到三個皇帝絕非妄想,等自己到了齊陽龍這個年齡,是不是也會有這一幕重演?一群王朝內最有希望登頂廟閣的年輕後生,站在府邸廳外,對自己敬若神明?
老人大概是覺得自己過於偏袒袁庭山有些不妥,轉頭跟吳士幀跟嘮嗑起來,「吳小真人,吳大真人這一年來四處奔波勞碌,前些時候你爹來府上做客,見著一面,都快比我這老頭兒還要清瘦嘍,小真人回頭可要跟你爹說道說道,身子比什麼都重要啊。」
吳士幀頓時受寵若驚,連忙深深作揖,既惶恐又驚喜,激動說道:「我父對齊先生仰慕已久,私下曾言能與齊先生同處一朝共事,是他莫大榮幸。小子竊以為,家父清減幾斤,只要能為朝廷多積幾分善緣,也是當仁不讓之事。」
京城宋家本有大小夫子權傾文壇,如今就換成了炙手可熱的吳家大小真人,執掌北地道教事務,以一姓對一姓,跟龍虎山天師府分庭抗禮。太安城便是這樣,老人走了,總會有新人很快頂上。
齊陽龍一笑置之,點了點頭,然後看向王遠燃,這小子只是被老人看了眼,就噤若寒蟬,哪裡還有平時與狐朋狗友推杯換盞時的那份倨傲自負。老人感嘆道:「初生牛犢不怕虎,擱在家徒四壁的人物身上,是好事情,富貴險中求嘛。可要是你們這些身份清貴的年輕人還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於國有害了,遠燃,王尚書為官不易,你雖不是長子,無須扛起家族重擔,卻最得你爹厚愛。你見著我這個老頭子,會怕,也是好事情,看來京城裡傳言坦坦翁專門盯著你在國子監的舉止,不是沒有緣由的。遠燃,可不要辜負了桓僕射的良苦用心啊。」
王遠燃光顧著戰戰兢兢了,其實根本沒清楚老人說了什麼,只是漲紅了臉使勁點頭。
太子趙篆看著王遠燃的局促不安,嘴角翹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齊陽龍接下來跟那兩個比王遠燃好不到哪裡去的將種子弟也寒暄了一通,這才對趙篆笑道:「殿下,要不咱倆隨便在府上走走?」
趙篆與老人走在猶有綠蔭的幽靜石徑上,齊陽龍打趣道:「殿下,你老丈人前腳才走,你後腳就跟上了,可是翁婿二人事先約好的?怎麼,要仗著人多勢眾,給我這老頭子一個下馬威?」
趙篆一臉無辜道:「齊先生,我要是把這話跟丈人說了,那咱們洞淵閣大學士還不得寢食難安?到時候我媳婦一生氣,可就輪到我寢食難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