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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兒臉沉聲道:「請先生放心!」
「看不清了。」
視線開始模糊的李義山顫抖抬起手臂,拿手指凌空指指點點,好似那些年與年幼世子殿下一局局黑白對弈。
他布滿滄桑的臉上似乎有些遺憾,當年對這個孩子太嚴厲了,責罵太多,稱讚太少。
這名不知是病死還是老死的男人,他的腦袋沉沉靠向肩並肩而坐的大將軍,喃喃道:「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這一覺睡去,不再醒來。生死何其大,生死何其小。
白狐兒臉撇過頭,不忍再看。
北涼王徐驍只是輕輕幫他攏了攏那件快要滑落的狐裘。
第070章 穀雨大雨
北莽先帝登基以後,自認做了四件大事,統一王庭皇帳,創建六百餘個驛站,無水處打井,在各大軍鎮城池設立赤軍鎮守。當今女帝篡位卻不改政,在這四件事情上繼續精耕細作之餘,又兢兢業業做了兩件事,別軍民,即地方軍民財分開,再就是定賦稅和戶籍,其它還有類似設立勸農司,編撰《農桑輯要》。北莽的文官制度遠不如春秋中原那般完善,任何一件事情,都要皇帝本人耗費巨大精力去事必躬親,所以在徐鳳年看來,穿龍袍實在是毫無吸引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離陽王朝的趙姓天子治政,勤勉程度,更是只高不低,據稱這些年下來日均硃批文字達到數千字,要知道這是一位家天下的帝王,而非追求著作等身的文人書生。別的不說,僅是朝會,每日親坐朝門處理一切三省六部各司所的大小事情,就讓那些以為當皇帝就只是三宮六院的百姓聽而生畏。
時至暮春,穀雨時節,大雨磅礴,潑灑在太安城中。
先前京城沒有張貼天師禁蠍符咒的習俗,只是隨著青詞宰相趙丹坪在京城的得勢,以及民間的傳頌,尤其是在天子的表率以後,滿城都有了硃砂書符禁蠍的習俗,尋常人家就去道觀花上幾十文錢買符,破財討心安。富貴門第自然有門路去讓道教真人親筆畫符,而高門大宅,都是京城大觀里心眼伶俐的老神仙派遣道童主動將一疊疊朱紅符咒送上門,這與清明穀雨之間的熱絡贈茶並無兩樣。此時,離五更破曉還有小一段光景,一名身穿大紅蟒衣的男子走在深宮大內,手持幾張與尋常禁蠍符截然不同的黃底朱丹符籙,另外一隻手下垂在袖,提了一把普通的油紙傘。
緩緩穿廊過道,往皇宮玄武北門走去,男子無眉沒須,一頭雪白頭髮,兩縷如雪長發垂在鮮紅蟒袍前,持符探袖的那隻手,粗看只是修剪乾淨,如女子白皙修長,細看袖口竟然有無線紅絲如纖細小蛇扭軀飄搖。雖然才是穀雨,約莫是近湖的緣故,驟雨過後,附近蛙聲一片。北門玄武有一座更鼓房以及紕漏的一間刻漏房,各挑選有勤懇太監當值,這名雖白髮如霜,面容卻保養得體瞧著才中年模樣的蟒衣太監腳步竟然無聲無息,如同一隻行走在夜幕中的捕鼠紅貓。宮內有資格身穿紅蟒衣的宦官屈指可數,就官銜而言,以正四品司禮掌印太監和從四品司禮秉筆太監幾位大宦官為首,太安城皇宮號稱浩浩蕩蕩十萬宦官,雖是誇大其詞的虛數,卻也側面說明這個坐擁天下的趙姓家族宦官之多。這位近看裝束就已經足夠被稱作貂寺的宦官來到玄武門,貼上了畫有雄雞啄蠍的朱丹符籙,他不識字,自然認不得那些精妙符咒到底寫了什麼,年幼入宮前是沒錢進入教塾或者私學,入宮以後,跟了主子,忙碌得顧不上學文識字,再後來,主子成了九五至尊,大概是為了避嫌,他也就沒了去讀幾本書的心思。
站在門下,看著那張由龍虎山趙丹坪提筆親寫的符咒,這位大宦官嘴唇微動,說了無人可聞的三個字,「鬼畫符。」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還要下一場暴雨,可惜了那些新透紅的桃花新抽綠的嫩芽,默默提傘返身走回。四更將至,臨近刻漏房,一名值殿監老宦官匆匆拿著青底金字的時辰牌往更鼓房跑去,一路上大小太監們見著了,不管身份,都要側身站立,以示尊崇,便是未曾掩門的房內太監見著了,也應該起身。太監這個世人眼中雲遮霧罩的行當,實在是有太多的規矩和講究,曾經有一名聖恩正隆的大太監撞到了值殿監宦官,誤了敲更,那名大太監曾經的班頭已經成為御馬監的掌印,私下父子相稱,當值宦官被反咬一口,活活打死,之後被韓貂寺獲知,不僅這名正值炙手可熱的太監,連同御馬監掌印太監一併被私刑剝皮,而這等連朝廷大臣都悚然的大事,對家事國事習慣事必躬親的皇帝陛下,也只是一笑置之,對於御史言官雪片一般的彈劾,以寡人家事四字駁回。此時,前往更鼓房遞送時辰牌的老宦官原本沉浸在所到之處所有太監的恭敬禮讓之中,見著了拐角轉來的那一襲大紅蟒衣那一頭白髮,瞬間頭髮炸開,不敢停留,只是彎腰低頭,大步變小步,但加快步伐,使得速度不增反減。白髮紅蟒太監微微側肩,兩名身份天壤之別的宦官就此擦肩而過,老宦官始終連大氣都不敢喘。乖乖,他如何不怕,當年那位遺落民間的新皇子入宮,身後這位,可是一氣殺了四百多名膽敢私下議論皇子身份的太監,其中就有本是心腹的二十四衙門之一兵仗局的首領太監。
這位手腕血腥的紅蟒太監,自然就是十萬宦官之首,與人屠徐驍和黃三甲並稱王朝三害之一的人貓韓貂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