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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貌平平的道人從袖中掏出一本泛黃書籍,遙遙丟給袁庭山,言談嗓音輕微,不像袁庭山那樣鼓足中氣說話,可他聲音卻在瀑布轟鳴中清晰可聞,絲毫不差,「軒轅敬城自求天劫,但其實最後一道粗壯如峰的天雷後,仍是餘下了一魂一魄,故而貧道才有方才送行一說。細算來,貧道與你在雲錦山相逢,你的殺氣驚走潭中那尾即將化龍的蛟鯢,是一緣,相逢數人,唯有你肯吃下竹籃名誅心的野果,又是一緣,貧道修的道,是最無趣的隱孤二字,與那佛門流於辟妄的野狐禪幾乎無異,有緣就需解緣,今日便從軒轅敬城那裡為你要來一部書,是軒轅大磐百年砥礪的習武心得,並不拘泥於刀法,你可循序漸進。」
袁庭山接過那部起始書頁泛黃、越往後越嶄新的秘笈札記,最後十幾頁,甚至連墨香都聞得到,他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袁庭山也不是一個初出茅廬只知積攢虛名的魯直遊俠兒,在人精扎堆的徽山上耳濡目染,人情世故爛熟於胸,更何況徽山魚龍混雜,最不缺的就是江湖秘聞與小道消息,江湖武夫,除去歷朝歷代手段通玄的陸地神仙不算,從來都是一輩比一輩愈發生猛厲害,也沒有說誰活了歲數多一些就肯定更牛氣,那與龍虎爭道門領袖的武當山,年輕掌教入了天象,那活了一百五十年的煉丹宗師宋知命可曾入了金剛境?故而武道秘笈上乘與否,與棋譜是一個道理,越是幾百年前的老古董,越發不值錢,軒轅大磐是當世貨真價實有數的天象高手,他的畢生心血,豈可用金山銀山衡量?別說一個軒轅青鋒,就是十個拿來換,袁庭山都不正眼瞧一下!
但生性涼薄的袁庭山悚然一驚,面露凝重,先小心翼翼將這書揣入懷中,站起身彎腰以示鄭重,抬頭問道:「仙長要袁庭山做什麼,刀山火海也去得!袁庭山雖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但這在你情我願前提下說出嘴的諾言,倒還真值些銀子。」
中年道人開門見山道:「如虎添翼,才會生亂。你已見過那北涼世子,貧道不要你去殺他,只需你剷除此子的羽翼即可。你讀過軒轅大磐修行心得後,剛好可當作武道磨礪。」
袁庭山哈哈大笑,「這筆買賣,仙長可是吃了大虧,以袁庭山的臭脾氣,別管他是什麼世子殿下,便是北涼王或是皇帝,只要惹惱了老子,也要一刀剁下馬來!」
中年道人出現一抹稀罕的恍惚,轉頭望向那座天劫過後坑坑窪窪的大雪坪,喃喃道:「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一字最是能殺人。」
情字可誤人。
情字可殺人。
故而呂祖曾傳留佩劍懸於大庚角檐,傳授慧劍斬青絲道法與後人。
即便這僅是看似中年的道人早已超脫,此時仍是喟嘆道:「軒轅敬城,既然明知強求不來,那般付出,又是何苦來哉?一身才華,貧道生平僅見,若是用在徽山以外,天地何人何事能讓你束手束腳?怎就為了一名女子,便賭上一切,只為了能遠遠瞧上幾眼?相爭不如不爭啊。還有你這痴情卻不懂情的女子,綱常倫理道德羞恥,不顧便也不顧了,怎的連誰對你好都罔顧了?你口口聲聲不掛念軒轅敬城,可若真不掛念,為何要如何讓軒轅敬城不痛快,便如何悖逆行事?人與人相遇,結緣無非善孽兩種,孽緣就不是緣了?」聽不真切的袁庭山試探性問道:「敢問仙長那軒轅敬城果真入了陸地神仙境界?」
道人點頭道:「是大長生無誤。」
袁庭山一臉神往自言自語道:「大丈夫當如此!」
青年隨即吐了一口唾沫到潭水裡,憤憤道:「這陸地神仙不當也罷,媳婦都給人當作雙修鼎爐,當了縮頭烏龜二十年,天底下就沒比著更憋氣的事了!」
中年道人平淡道:「設身處地,你若是軒轅敬城該如何去做?」
袁庭山一臉唾棄,毫不猶豫道:「要老子是軒轅敬城,先甭管殺不殺得了老祖宗軒轅大磐,先把那破鞋婆娘給宰了,剁碎餵狗!軒轅敬城真不是個爺們,還他娘的把那破鞋當女菩薩供起來養活,老子想想就火冒三丈。」
道人笑著搖了搖頭,「以後你就會明白,有些女子,明知很不好,可就是放不下的。」
「嘿,我可不希望碰上這類破鞋娘們。」
袁庭山愣了一下,忐忑問道:「仙長也曾遇到過?」
中年道人沒有直接答覆,而是微笑道:「我輩修道,前人們寫了無數典籍,都是障眼法,說一千道一萬,其實不過是在求一個真字,而真往往與情相連,真情真情,需知天道與人而言,忘情並非無情啊。」
殺心戾氣一直深重的袁庭山面對這位神秘道人,無形中弱了氣勢,問道:「仙長是在教訓袁庭山?」
這道人打了個玄機,微笑道:「貧道與你不可再結下緣分了,命理氣數,本就一團亂麻,你就不要再給貧道出難題了。」
袁庭山好奇問道:「氣機這玩意,我還感覺得到,知道仙長所在道門有聽息內視守竅幾個說法,也都可以在己身上驗證。可氣數一說,袁庭山真不相信。」
中年道人笑道:「你可是只相信手中刀?」
袁庭山全無半點愧色,重重點頭道:「當然!袁庭山以前不信爹娘,以後不信媳婦,更別說其他人,就信手裡這把刀了。」
一片枯黃秋葉在空中飄零,中年道人凌空屈指一彈,黃葉飄蕩而去,枯葉如刀鋒,將袁庭山身邊一隻灰蝶切割成兩半,灰蝶散落於水面,被一尾魚吞下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