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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峰雲海沸騰,最終宛如七十二條白龍游向主峰。
數百隻黃鶴翱翔盤旋。
因真武大帝誕辰而蜂擁入山的浩蕩香客幾乎同時抬頭,去看望這幅異象,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真武大帝顯靈,數萬名心懷畏懼的香客齊齊跪拜於地,世間尋常百姓,你與他們說聖人經典,玄妙道德,艱深佛法,往往益處不大用處不多,他們往往是見了淺近明顯的東西才喜歡才害怕,一如升斗小民見到那些痞子無賴手裡的刀槍棍棒,或者是官老爺的錦繡補服和八抬大轎。故而佛教便有十八地獄,嚇得人戰戰兢兢,道門則有種種真人仙人的救世濟民,這些東西,士子高人往往不屑言談,對市井巷弄的老百姓來說卻是最能震懾人心。北斗主死,真武大帝坐鎮武當,敕令北方,鼎盛時,南方都會有無數香客前來武當燒香祈福,如今武當聲望式微,但多數北地百姓心中仍是相當虔誠信賴,尤其是這頭頂漫天雲海翻滾,黃鶴齊鳴,誰不敬若神明顯聖?
正在經樓找尋一部典籍的陳繇踉蹌跑到窗口,顫顫巍巍推開窗戶,老淚縱橫,嘴唇顫抖道:「王師兄,小師弟成了!」
山中煉丹的宋知命顧不得一鼎爐被凡人視作仙物的丹藥,撲通一聲跪下去,磕頭道:「武當三十六弟子宋知命,恭迎祖師爺!」
在東海尋覓到一名骨骼清奇閉關弟子的俞興瑞,正坐蒲台上傳授那名弟子內功心法,撫掌大笑,笑出了眼淚,激動萬分道:「李玉釜,你掌教師叔終於要下山了!」
七十二峰朝大頂,二十四澗水長流。其中最長一條飛流直下的瀑布猶如神助,低端被掀起拉直,通向毗鄰那座唯有一名年輕道人修習天道的小蓮花峰,瀑布如一條白練橫貫長空,數萬香客見到此景,仿佛置身仙境,更加寂靜無聲,偌大一座武當山,幾乎落針可聞。水起作橋為誰橫?齊仙俠親眼見到古劍連鞘飛出太虛宮,尾隨其後,沿著懸掛兩峰峰頂水橋奔掠向小蓮花峰,看到騎牛的怔怔靠著龜駝碑,喃喃自語:「今日解簽,宜下江南。」
那柄仙人古劍圍繞著年輕掌教飛旋,如同故友重逢,歡快雀躍。
心神激盪的齊仙俠喝聲問道:「洪洗象,你到底是誰?!為何呂祖佩劍與你靈犀相通!」
騎牛的年輕師叔祖置若罔聞,神情怔怔,掐指再算,許久才吐出一口氣,朝齊仙俠微微一笑,緩緩起身後伸手撫摸那柄停滯懸空的古劍,手指一抹,三尺青峰清亮如水,劍鞘分離,輕聲道:「你去江南,你去龍虎。我隨後就到。」
劍鞘往龍虎山而去,劍身朝江南而飛。
古劍先行「下山」。
一身樸素道袍的洪洗象拍了拍塵土,騎上一隻體型巨大的黃鶴,望向江南。
江南好,最好是紅衣。
齊仙俠抬頭遙望黃鶴遠去,驚駭道:「呂祖?!」
齊仙俠原本被震撼得無以復加,便瞧見那黃鶴去而復還,不再騎牛改成騎鶴的傢伙匆忙跳下,一臉尷尬笑道:「先去與幾位師兄打聲招呼才好離山。對了,齊兄,最近時日那些道童的科業,就麻煩你代勞了。」
性子刻板的齊仙俠都忍不住想爆粗口,啥玩意的仙人啊!
幼年上山便從未走出過那道玄武當興牌坊的新任掌教,被世子殿下罵做膽小鬼的年輕道士,總算是有那膽子下山了。天生奇景,道人騎黃鶴遠去。
黃鶴於雲間穿梭,掠過西北雄城魚龍關,氣勢雄渾,關城鎖陰邊陲,防線綿延,重疊構造防守之勢,壁壘森嚴,是帝國漠北咽喉之一,有軍伍士卒登城遠眺,不知是誰第一眼敲見那隻黃鶴,似乎還有一人坐於鶴背?有人?還真有一人!這個消息立即瘋傳開來,邊關將士都湧上城頭制高點,果真看到一名道士模樣的仙人乘鶴東行,這座西北雄關頓時炸開,當黃鶴在頭頂呼嘯而過,眾人痴痴抬頭,不敢言語,生怕驚擾了天人的天上逍遙。
中原繁華地,有黃鶴樓矗立於大江畔,翼角嶙峋,氣勢豪邁。曾有詩仙留有傳世名篇「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相傳五百年前,關西逸人呂洞玄修道兩百年,終證仙位,立誓世間有一不平事便不願上升天庭,以詩劍酒悠遊人間,曾駕鶴過此樓,引來紫氣東升,樓內牆壁上寫有各朝各代名詩佳句三百餘,以那首黃鶴登魁。今日有一場盛大詩會在樓上召開,中原士子們正酒興與詩興勃發,猛地聽說有一隻神異黃鶴自西向東而飛,都來到外廊觀看,近了,才猛然驚覺有仙人坐於其上,不輸當年呂祖風采!一位位文人騷客面面相覷,不敢置信,世間當真有陸地神仙?
五百年前乘鶴去,五百年後駕鶴歸。
煙波浩渺,黃鶴當空掠過黃鶴樓,一名老士子呆呆說道:「我輩目睹此景,不枉此生。」
江南。
舊人舊景舊曾諳。
秋風起,秋葉落,人生聚復散,秋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景難為情。
報國寺艷麗牡丹接連凋零,到了清秋時節,倒還有一些百年老桂可賞,樹齡念久,枝繁常綠,芳香撲鼻。湖亭郡盧氏最近風頭蓋過了其餘三姓,好似一對女子身前那棵老桂,獨茂群林。盧氏家主引咎辭去國子監右祭酒後,因禍得福,入主禮部,官居正二品,而逍遙散人棠溪劍仙盧白頡離開退步園後,去了京城,馬上擔任兵部侍郎一職,離閣臣只有一步之遙,兄弟二人遙相呼應,江南盧家一夜之間名動朝野,不得不重新審視打量這個北涼王的親家。家族聲勢水漲船高,但那位聲名狼藉的江南道最美艷寡婦,卻徹底門庭冷落了,士子劉黎廷被人用馬匹拖拽致死,湖亭郡還有誰敢與她接近?聽聞那寡婦偶染風寒,原本並不孱弱的身子便消瘦了去,據說清減得厲害,江南道男人們心思複雜,女子們則同仇敵愾,許多吃過虧的都忙不迭去寺廟道觀燒香,紛紛與菩薩們祈願,恨不得這頭狐狸精早點病死才好,平時關係熟絡的貴族女子相聚,私下都要狠狠腹誹幾句才舒心,如今盧家權勢重心移去京城朝廷,尤其是棠溪劍仙入仕離開江南道後,湖亭郡盧家就難免在瑣碎小事上占不到什麼便宜,原先被壓下的風言風語,愈演愈烈,對那敗德寡婦的抨擊謾罵死灰復燃,塵囂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