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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寅緩緩說道:「下策亂殺一通,殺紈絝殺官員,在陵州百姓眼裡立威,到頭來惹得陵州武官文臣和衙門胥吏更加同仇敵愾,眼下的燃眉之急,算是燒光了眉毛。中策一個不殺,權當賣一個人情給這些家族,起碼能讓他們以後吃相不會太難看,雙方暫時相安無事,但對於陵州大勢,仍然於事無補,幽涼兩州的邊關將士,還會輕看了世子殿下。上策,當下局勢,幾乎沒有上策可言。」
王綠亭笑道:「幾乎?」
孫寅平靜道:「有是有,可我不覺得世子殿下辦得到。」
王綠亭追問道:「說說看。」
孫寅難得笑道:「要是稀里糊塗收場,然後你請我喝頓好酒,我喝高了,就說給你聽。反正在北涼,我孫寅這輩子註定高不成低不就,既然活不痛快,就只能喝痛快了。」
四炷香後,一匹匹駿馬狂奔而來,所幸絕大多是武將出身,馬術精湛,僅有一位不曾上過沙場的文官,也有急智,讓扈從駕馬,同乘一騎,他本人顧不得氣度風範,死死抱住扈從的腰,狼狽不堪。
越騎校尉董鴻丘離得最遠,但還是跟那文官一起到達,前頭到場的四位武官,一位陵州兵曹從事,一名雜號將軍,兩位實權都尉,都已經跟各自子孫跪在地上。那個撞牆昏厥過去的紈絝也給拖來。
主掌一州文書案卷的治中周大人,也腳底抹油,身形竟然是快過了董越騎,乾淨利落撲倒在地,哭腔道:「卑職周建樹參見世子殿下!孽子驚擾了世子殿下,卑職罪該萬死啊!」
要知道這位陵州治中周大人,正是那天得以進入將軍官邸的一小撮人里的一員,在書房得到了世子殿下的暗示允諾,不說升官發財,起碼不管陵州如何跌宕起伏,他周建樹好歹穩穩保住了屁股底下陵州文官第三把交椅的治中一職。那騎乘白蹄烏的周大公子,正是他周大人嘴上的孽子。
連咱們背靠燕文鸞燕統領這座巍峨大山的周治中都乖乖跪了,那些兵曹從事和將軍都尉也都心裡舒服幾分。
唯獨董越騎僅是站立著抱拳沉聲道:「末將董鴻丘參見世子殿下。」
他站著,但是世子殿下還蹲著。
周治中眼角餘光瞥見這一幕,又低頭了幾分,只是嘴角悄悄翹起。
整座陵州官場都知道董鴻丘是鍾老將軍的心腹愛將,而且董鴻丘因為年少投軍,也是經歷過春秋戰事的功勳武官,否則也當不上威風八面的陵州越騎校尉,這類地位顯赫的肥缺,不知道有多少從邊境上退下來的武將眼巴巴盯著,沒有點真本事,就僥倖算當上了,也會被踢下來。
說實話,哪怕是那些看不慣董貞周建樹之流紈絝的尋常百姓,心底也覺得董越騎不跪見那手無寸功的世子殿下,是應當的。
那世子殿下握住那把北涼刀,緩緩起身,沒有董鴻丘預料中的勃然大怒,甚至沒有要拿北涼世子或者是陵州將軍兩個身份來強迫他下跪的跡象。
畢恭畢敬站在世子殿下身後的韓嶗山才要前踏一步,就被徐鳳年擺了擺手。
徐鳳年拄刀而立,雙手輕輕疊放在刀柄上,微笑道:「諸位大人放心,本世子沒遭什麼罪,倒不是說你們的兒子孫子不想造孽,只是他們沒這份本事而已。他們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敗家子也好,還是只知道躺在你們功績簿上享福的蛀蟲也罷,跟本世子都沒太大關係。本世子在北涼不講理了小二十年,的確是很多事情都不講理,在這方面跟你們子孫是一路貨色而已,不過今日借著這個機會,還是要跟你們講一講恰好本世子懂的一個小道理。」
董越騎冷笑道:「哦?既然世子殿下有這個閒情逸緻,末將願聞其詳!」
徐鳳年笑道:「其實也不用本世子怎麼講,來人,除了治中大人,幫其餘這些大人脫去身上甲冑。」
跪在地上的武官個個猛地抬起頭,愕然之後就是遮掩不住的憤怒。其中那名年過五十的兵曹從事更是黑著臉站起身,老子為了你們徐家拼死拼活,才有今天的風光,如今這些家底都是老子應得的,可殺不可辱。我那孫兒雖然有以下犯上之嫌,可畢竟不曾傷你分毫,即便你仗著是大將軍的嫡長子,是咱們北涼的世子殿下,我孫兒命不好,生下來就輸給了你這位想要當官就立馬能當上陵州將軍的年輕人,你徐鳳年要打他一頓,老子認了,只是想要羞辱老子,沒門!老子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還真不信你敢把街上這些人都給殺了!若真是如此,就當老子當年瞎了狗眼才給你們徐家賣命!
雜號將軍跟兩位都尉對視過後,也都咬牙站起身。
那群在遠處只能約莫看個大概的百姓,已經有人開始大聲叫好,有嚷嚷說咱們陵州爺們就是好樣的,也有交頭接耳說著這些官老爺為官不咋地,可脾氣對胃口。
裴南葦望著那個背影。
沒來由記起了當年在襄樊城外蘆葦盪,那一幕被她親眼所見的驚心動魄情形。
本該幸災樂禍的她,有些意態闌珊。
徐鳳年沒有動刀,僅是微微歪了歪頭。
早已殺機沉重的韓嶗山一掠而出,把極有骨氣的董越騎踢得身軀前撲,又被韓嶗山一肘敲在後背上,董鴻丘一百七八十斤重的魁梧身軀硬生生轟砸在街面上,塵土飛揚。
平日裡在陵州連經略使大人也使喚不動的董越騎,就這麼趴在地上,竭力掙扎著要起身,被已經刻意收斂勁道的韓嶗山又是一腳踩在後背上,徹底成了一條灰頭土臉的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