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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悄悄收起蚍蜉,長長呼出一口氣。轉頭看了眼趴在床上托腮幫凝視瓷枕的陶滿武,笑了笑,打趣說道:「小財迷,以後要是出城遠行,你也帶上瓷枕?不怕累?」
陶滿武一臉堅定道:「我可以背著錢囊,捧著瓷枕!」
徐鳳年點頭道:「很好,沒銀子花了,我就可以賣了瓷枕換酒喝。」
陶滿武緊張萬分,仔細瞧了一眼徐鳳年,如釋重負,咧嘴一笑。對於自己的靈犀天賦,小姑娘自打記事起,就一直懷揣著本能的忐忑不安,此刻卻是從未有過的沾沾自喜。徐鳳年好奇問道:「你能看穿人心,是連他們心裡言語都知道,還只是辨別心思好壞與心情轉換?」
陶滿武猶豫了一下,死死閉著嘴巴。
徐鳳年笑道:「聽說飛狐城有曹家牡丹包子,薛婆婆肉餅,嘉青瓶子巷熬羹,梅家烤鵝鴨,段家羊肉飯從食,有很多好吃的,蘇官巷集市廟會上有羊皮影戲,有各種說書,士馬金鼓鐵騎兒,還有佛書參請,有榮國寺撲人角牴,有竹竿跳索,有藏掖幻術,有弄禽人教老鴉下棋,有這麼多好看的,想不想邊吃邊看?」
陶滿武哼了一聲。
徐鳳年一臉遺憾道:「行,那明兒我自己去逛盪,你就留在客棧抱著瓷枕數碎銀好了。」
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小姑娘哼哼了兩聲。
徐鳳年忍俊不禁,熄了桌上油燈,在床上靠牆盤膝而坐,笑道:「睡你的。」
小姑娘打了個滾兒,趁機輕輕踢了他一腳,徐鳳年不理睬,凝神入定,一個時辰後還要飼養飛劍黃桐,好在大黃庭能夠讓人似睡非睡,養劍十二,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勞心勞力,不至於太過睏乏,事實上就算沒有攤上養劍這樁事,徐鳳年也不敢睡死。過了半響,習慣了在徐鳳年懷裡意味著入睡的小姑娘鬆開冰涼瓷枕,摸摸索索鑽入溫暖懷中,很快就打著細碎微鼾,安穩睡去。徐鳳年依次養劍三把,天色泛起魚肚白,把陶滿武裹入棉被睡覺,拿起就放在床頭的春雷刀,走到窗口,伸了個神清氣爽的懶腰,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談不上好壞,也就不庸人自擾,酣暢淋漓斬殺謝靈以後,且不論開竅帶來的裨益,整個人的心態與氣質也都渾然一變。
窗外漸起灰幕小雨,淅瀝瀝春雨如酥,輕風潤物細無聲。陶滿武悠悠醒來,看著那個背影,怔怔出神,這個世界在她眼中自然與常人不同,在小姑娘看來每個人身上都籠罩著一層光華,大多數是灰白,市井百姓大多如此,偶有人散發不同程度的青紫彩暈,爹便是如此,如青山,董叔叔則有紫氣纏身,將死之人,則是黑如濃墨,壞人殺氣勃發時,會是猩紅,刺人眼眸,像喜意姨這般言行一致的好心女子,內外暖黃,世間萬物,在陶滿武眼中分外絢爛,愈是長大,愈發清晰,眼前這個年輕男子,深紫透染金黃,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的景象。
陶滿武不會知道,她若是被有心人察覺,便會被視作是釋教的活佛轉世,是道門的天人降世,可惜謝靈不知為何不曾識貨,若是將注意力放在她這顆七彩琉璃心上,而非世子殿下身上,說不定可以借力一舉重返巔峰時的指玄境界,至於事後是否受到氣數反撲,相信以魔頭謝靈誓殺洛陽的執念,斷然不會在意。
徐鳳年沒有打斷身後小姑娘的審視,等她收回視線,才轉身笑道:「吃過了早飯,帶你去看廟會。」
陶滿武一臉疑惑,約莫是不理解他為何大發慈悲,在她看來,這個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壞蛋傢伙精明而市儈,讓自己吃足了苦頭,怎麼才一晚上就變了口風?
徐鳳年輕笑道:「我已經想好,到時候獨自離開飛狐城,就不帶你這個拖油瓶出城了,放心,不耽誤你吃穿,肯定比跟著我要舒服愜意。這不趁著還在一起,假扮幾天好人,省得被你記恨。我可是聽說你這種可以看透人心的傢伙,每當念念不忘,老天爺必有回聲。我還想好好活著,整天提心弔膽,不好受。」
小姑娘咬著嘴唇,死死盯著他,估計是確定了他沒有說謊,是真打算將她留在飛狐城,本該慶幸逃離水生火熱的小妮子,不懂什麼城府掩飾,一臉黯然。
徐鳳年也不火上澆油,牽著她下樓,吃過了暖胃的早點,一同走向城西的蘇官巷,一路上小姑娘都冰冷著小臉蛋,沒個好臉色給新加上冷漠無情印象的徐鳳年。不過孩子湊巧感觸的悲歡離合,像一壺新酒,味道都在那上邊飄著,不像成人的老酒滋味,都沉澱在了酒罈子底部,不喝光便搖勺不乾淨。徐鳳年用一串糖葫蘆和一隻裝有結網蜘蛛的小漆盒,就讓陶滿武陰轉多晴,盒子取名「奇巧」,也是中原傳入北莽的精緻玩件,將小蜘蛛貯藏入盒,次幾日便可觀察結網疏密,本是春秋諸國七夕節女子多半要購買的相思小物品,在盒內放小紙寫上愛慕男子的姓名,蛛絲意味著月老紅繩,算是祈求一個好兆頭,若是結網緊密繁盛,女子自然要見之暗自慶幸喜悅。
徐鳳年步子大,兩次遊歷後,對這類廟會種種表演販賣見怪不怪,嫌棄瞪大眼睛走顧右盼的小妮子走得慢,就乾脆讓她騎在脖子上,陶滿武正跟這傢伙生悶氣呢,才不管淑女體統,當仁不讓騎了上去,小腦袋擱在大腦袋上,一顆糖葫蘆都不給他吃,饞死他才好。
看了會兒素紙雕鑒的簡陋皮影戲,是講述涼莽兩地的邊境戰事,北莽黃宋濮在內幾位將軍當然是情理之中的雕琢以堂堂正貌,而北涼王徐驍以及小人屠陳芝豹則刻以猙獰丑形,對飛狐城百姓來說很討喜,徐鳳年一笑置之,沒冤枉徐驍,倒是陳芝豹那般風流鼎盛的白衣兵仙,給雕刻成如此不堪入目的丑角形容,有失公道。提弄傀儡的藝人扮演著說書人的角色,紙雕人物既然是兩朝邊境首屈一指的軍界權臣,也就離不開戰火紛飛,這與酒肆茶樓說書講史的征前之事略有區別,說到刻意渲染的激烈戰事時,觀眾們目不轉睛,屏氣凝神,十分入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