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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師黃三甲,卻要她嫁給那個出門遊歷江湖的年輕人。
後來,一個說話含糊不清的元先生,要她接近當時尚未迎娶嚴東吳的四皇子。
再後來,那個成為皇太后的婦人,要她嫁給此生無望那件龍袍的嫡長子,遼王趙武。
沒有人問過她,她想要嫁給誰。
那個曾經在中原文林以風骨著稱於世的爺爺,臨死前只是跟她說,家族中興,需要她。
那個身份隱蔽、讓她無比敬重的恩師,只是笑著說,有本書,該這麼寫。
那個半寸舌元本溪,只是用手指蘸著酒水,當著她的面,在桌面上寫下了六個字:你皇后,我苟活。
最後,她被召見入宮,遙遙看著那個婦人,只看到婦人好像點了點頭,就讓自己出宮了。
她一次都沒有抗拒。
陳漁從不嚮往江湖,因為她知道江湖裡的男人,看似風光,其實人人身不由己。
她也從不嚮往皇宮,因為她知道那裡的女子,人人都是籠中雀。
但是陳漁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卻從不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所以一次次順其自然的顛沛流離,陳漁談不上有何悲哀,沒有什麼自怨自艾,如浮萍隨水流。
當陳漁聽到教自己剪紙的洪姨,再次對跛腳老人說了個滾字後,陳漁還是沒有半點傷春悲秋,去不去遼東,當不當王妃,重要嗎?
老人看著這個守寡多年的婦人,老人沒有生氣,一個能夠讓先帝和元先生都另眼相看的傳奇女子,就算一拳砸在自己的腦袋上,老人也不會計較什麼。
老人平靜道:「洪掌柜,皇后娘娘的第二句話,是說謝觀應已經在欽天監了,蜀王陳芝豹也可能會在。」
婦人瞬間安靜下來,嘴唇發白。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呢喃道:「趙雉,你從來都是這樣,以前為了自己的男人,可以什麼都不顧,現在為了兒子……」
老人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再不去,就晚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問道:「馬車備好了?」
老人點了點頭。
婦人走向門口,經過陳漁身邊的時候,突然握住她的手,柔聲道:「跟洪姨一起去吧。如果咱們死在那裡,挺好的。」
陳漁想了想,笑了。
……
欽天監,在市井中名聲不顯,卻是離陽京城首屈一指的王朝重地,許多三省六部的黃紫公卿一輩子都沒機會涉足其中,於是官員能否去欽天監藏書樓借閱一兩本書,無形中成了衡量京官分量的一個標杆。
盧白頡在辭任兵部尚書之前,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從內城禁軍秘密抽調出八百精銳甲士,負責守衛欽天監。
而就在兩天前,已經算是重兵把守的欽天監,又連夜悄悄增加了六百餘人的精兵。
兩名身披甲冑而不是武臣官袍的將領,一位年近花甲,一位正值青壯年齡,兩人俱是按刀而立,站在欽天監門口充當兩尊「門神」。
相差一個輩分的兩個男子面容酷似,像是一對父子。
事實上正是如此,老將軍是駐守京畿北部的射聲校尉李守郭,在春秋戰事中軍功平平,不過累功至芝麻綠豆大小的副尉而已,所以在五年前李守郭成功一步步晉升為京畿四大校尉之一的射聲校尉,在京城官場和京畿軍伍中只被傳為笑談,很不客氣地給了個「太平校尉」的綽號,意思是說他李守郭如果是在亂世,就他憑那份拉稀本事,別說是當上離陽最有權柄的校尉,能否當個都尉都懸,這些年靠得就是溜須拍馬的功夫委實了得,不會打仗卻會當官,尤其是僥倖攀上了征北大將軍馬祿琅的高枝,這才撈到了這麼個炙手可熱的眼饞官位。
只不過這種腔調的議論,隨著李守郭長子李長安去年在京畿軍中的脫穎而出,逐漸消散,李長安,不過而立之年,就在當今天子登基後,迅速被提拔為離陽常設武將里的中堅將軍,是極為結實的從四品將領,其意義相當於文官里六部郎中外任地方擔任郡守一職,由虛轉實,如果能夠在任上不犯大錯,板上釘釘是要坐等升官加爵的。說來奇怪,從未去過兩遼邊境、更無戰功傍身的李長安,在這之前雖然不算籍籍無名,但比起更為年輕的殷長庚韓醒言之流,顯然是不夠看的,但是此人偏偏就成為了陛下第一撥擢升武將中的一員,讓京城官員倍感霧裡看花。好事成雙的是,李長安的弟弟李長良,不過是跟著王元燃在內幾個紈絝子弟去北涼幽州遊山玩水了一趟,回京後很快就得到兵部調令,一舉成為遼東朵顏精騎的一名都尉。
父子三人,一個射聲校尉,一個中堅將軍,一個朵顏都尉,這讓祖墳冒青煙的李家突然在朝野上下有了個「小顧家」的說法。
雖然是父子聯手把守欽天監大門,但是李守郭和李長安始終目不斜視,沒有任何視線交錯。
相比李長安的鎮定自若,李守郭臉色自若的同時,其實心底一直在打鼓。嫡長子李長安在前段時間,有天突然奉旨進宮面聖,很快就調離內城,領八百京城禁軍駐守位於皇城宮城之間的欽天監,而他本人也從京畿北火速入京,進京的調令,甚至不是出自常理之中的兵部文書,而是作為李家恩主的征北大將軍虎符!要知道大將軍馬祿琅已是年近八十的老人,臥榻多年,在離陽軍伍中,論資歷,也就趙隗楊慎杏閻震春寥寥數人可以比肩,加上楊閻兩員春秋老將的一貶一死,即便馬祿琅已經將近十年不曾參加慶典和朝會,但是先帝和當今天子都從來沒有缺過對馬家的該有賞賜,誰都清楚,只要馬祿一天不死,就算是只吊著半口氣,只要老人不徹底咽氣,那麼宅子地理位置比燕國公淮陽侯府邸還要好的馬家,就依舊是那個在京城咳嗽幾聲、廟堂上就有巨大動靜的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