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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故意言語留白,任由兩名校尉自己去咀嚼這裡頭的餘味,坐入馬車,還是徐偃兵擔當馬夫,追剿那名江斧丁,有韓嶗山這名指玄境做定海神針就夠了,又不是人貓韓生宣這個層次的高手在北涼流竄,還用不著坦言對上洪敬岩還有勝算的徐偃兵來做殺雞的宰牛刀。
他要北上趕赴邊境了,然後跟徐驍匯合。
裴南葦看到徐鳳年手裡多了一把白鞘長刀,有些好奇。當初在外頭她沒能看仔細驛路上的情景,透過身邊兩位陵州副將和兩位校尉的粗略交談,知曉他下山後殺了那名看似勢不可擋一品金剛境高手,對此裴南葦也談不上如何驚奇,當初這個年輕人帶了兩百騎就跟老靖安王趙衡的千騎對峙,還敢在陣前提槍殺人。裴南葦挪了挪位置,坐在角落,橫刀在膝,七竅滲出血絲,看來先前殺人也不輕鬆,等到了沒人的時候才泄露出頹勢,裴南葦笑了笑,其實是在笑話自己難道不是人嗎?只是被徐鳳年誤以為是在譏諷他,眼神冷漠瞥了她一下,裴南葦也不在意,問道:「你怎麼不去痛打落水狗?」
徐鳳年拔出過河卒不過兩寸,車廂內就有幾分「蓬蓽生輝」的景象,饒是裴南葦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當徐鳳年讓過河卒全部出鞘,裴南葦感到一股涼意沁入肌膚,讓她情不自禁雙手環胸抵禦寒氣。大概是從清亮如鏡面的刀身上發現了自己的狼狽,徐鳳年拿袖子擦了擦滿臉血跡,一指敲在刀身中端方位,出人意料,過河卒並未像其它刀中重器那般刀尖翹起,而是刀身漣漪陣陣,悄悄消弭了徐鳳年手指敲擊帶來的震盪,以至於過河卒在外行眼中看上去就像一名清高傲慢至極的絕美女子,面對所有男子的阿諛奉承,八風不動。徐鳳年提起過河卒,幾乎貼在眼帘上,這才察覺到刀身上篆刻有繁瑣晦澀的符籙雲紋,如雲捲雲舒,生機勃勃。
大開眼界的徐鳳年不由得感慨道:「這把刀是活的。」
裴南葦這回是真的譏諷挖苦了,笑問道:「世上還又能讓你世子殿下心動的物件?」
徐鳳年頭也不轉,盯住刀身上浮動的旖旎風景,平淡道:「車廂里不就有兩件。」
過河卒是一件,剩下一件當然就是她裴南葦了。
裴南葦冷笑道:「小女子真是倍感榮幸。」
徐鳳年放刀入鞘,笑道:「你還小女子?三十歲出頭的女人了,如果是在鄉下村子裡早些結婚生子,說不定這會兒都可以當上奶奶了。」
這句話,擱在男女之間爭鋒相對的江湖,無異於劍仙一劍的殺傷力了。裴南葦果然氣惱得胸口微顫,一手使勁按住心口,一手握拳放在大腿上,試圖竭力平穩情緒。
她嫣然一笑,「看你流了這麼多血,稱上一稱,可有好幾兩重了吧?疼不疼啊?」
背靠車廂的徐鳳年沒有說話,伸出兩根手指捏住她的大腿,力道不輕地擰了擰,裴南葦眉頭糾結在一起,卻硬氣地一聲不吭。徐鳳年鬆開手指,裴南葦重重吐出一口氣,不曾想徐鳳年故伎重演,讓裴南葦倒抽一口涼氣,那張讓這位靖安王妃榮登胭脂評美女的端莊柔媚兩相宜的臉龐,顯得十分痛苦。徐鳳年上癮一般,數次反覆,到後來不出聲阻攔的裴南葦已經趨於麻木,心中對他的恨意無以復加,對這個她恨不得千刀萬剮的年輕人來說,她裴南葦確實就是等同於那柄從別人手中搶來的白鞘名刀一般無二,都是那僅僅心動就搶來了的物件,無聊了就「把玩」一番,沒空的時候就放回鞘,正眼都不看,任由塵埃遍布。徐鳳年終於不再故意讓裴南葦承受這種皮肉之苦,不用想,她的那條修長大腿上已經多處青腫。徐鳳年換成手掌搭在她腿上,輕輕抹過,裴南葦的疼痛如同春風一度便積雪消融,但是這讓裴南葦更加感到身為「玩物」的屈辱,咬住嘴唇,纖薄嘴唇被她咬出血絲。
徐鳳年輕聲笑道:「第一次會很疼,到後來無非也就那麼回事了,你問我七竅流血疼不疼,其實跟你是一個道理。我嘴上說這些,你多半聽不進去,就只好讓你感同身受一番。咋樣,是不是這會兒才曉得不疼的時候,就覺得已經是一種幸福?所以啊,我們人人都是賤貨,站著說話不知道不腰疼的福氣。我以前聽到一個笑話,說貧苦百姓猜想皇帝老兒是不是頓頓大蔥就餅,覺得滑稽,第一次遊歷江湖的時候,等到自己啃著那些窩窩頭啊烤紅薯啊,才知道能填飽肚子就很知足,甚至高興到連那些山珍海味想都不去想。一個人的快樂和苦難,所居位置不同而不同,但深淺大致是相當的。所以誰都不要瞧不起誰,誰都不要笑話誰,什麼事情都能爭取,唯獨從哪裡投胎,卻是這輩子如何用心用力也爭取不來的,遇上不平事,能認命就是本事,能拼命就更是了不起了。不過不願認命卻肯拼命的人,也不好,因為往往做事沒有底線,喜歡害人。在薊州平步青雲的袁庭山就是一個。我在江湖底層看到過各色各樣的人物,在清涼山也見到站在高處的三教九流,對於沒有底線的,一直不太喜歡跟他們交往。」
裴南葦嗤笑道:「你如果不是世襲罔替的北涼世子,誰樂意跟你客套寒暄?更別提什麼溜須拍馬!你也就是投胎投得好,才有資格說這些道理。」
徐鳳年破天荒沒有反駁,嗯了一聲。
只是裴南葦非但沒有大勝而歸的感覺,反而有些索然無味。投胎好的,靖安王世子趙珣無疑也是一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