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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披甲騎卒都整齊下馬。
徐鳳年沉聲道:「卸甲!」
北涼甲士,只握北涼刀,只披北涼甲!
第049章 白日見鬼
江南山嶺多逶迤如盤蛇,淮南龍尾坡尤其如此,相距重鎮鐵廬三百里,多有商旅來往,只是一場罕見大雪封山阻路,山路之行難上難,一般商賈寧肯繞遠路轉入驛道,龍尾坡上有一支旅人艱難往北,一輛簡陋馬車緩緩前行,劣馬四蹄沒入雪,更是吃力,鬃毛晦暗的黑馬打著響鼻,噴出一團團霧氣,馬夫是個乾瘦老僕,都捨不得揮鞭駕馬,都說快馬加鞭,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匹軍旅中淘汰下來的老馬,鞭子抽多了,來了無賴脾氣,十有八九就不願走了,好在乘坐車廂的主人善解人意,時不時出聲跟馬夫安慰幾句,讓他不用太過於著急趕路,車廂內的老者面容清癯,裹了件恐怕比老馬還要上歲數的破敗裘子,神態安詳,捧書默念,車外山林銀裝素裹,忽如一夜春風,千樹萬樹梨花開,老人掀起帘子舉目眺望,原本積鬱心境,也為之開闊幾分。
同是龍尾坡上,馬車身後不足半里路,有五騎緊緊尾隨,大多黑衣勁裝,三男二女,為首一騎是個輪廓微胖的富態中年人,生了一對如佛像的圓潤耳垂,應是有福氣之人,罩了一件惹眼的白狐狸皮面的鶴氅,給人觀感不俗,容易心生親近。身後一騎年輕俊彥,面如冠玉,提了一條裹金槍棒,便是這等陰寒天氣,也是呼吸悠緩,確是當得風姿如神四字評語。兩名女子中年紀稍大者,若說女子似水,在世俗眼中,她全身上下便都流淌著風流風情,殊為難得是媚而不狐媚,有大家閨秀的端莊,並肩策馬的少女就要黯然失色,僅是中人之姿,宛如鄰里初長成的小家碧玉,最後一騎是個相貌粗曠的少年,衣著寒酸,馬術也蹩腳,隔三岔五就要偷偷去揉幾乎開花的屁股蛋,幾次都給前頭的小家碧玉抓個現行,少不得一陣白眼,讓少年漲紅了臉,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在雪地里,當一路上跟他針尖麥芒的少女轉過頭,換了一張面容,跟提棒俊彥歡聲笑語,難掩一身貧寒氣的少年就會偷偷壯膽望向年紀略大的女子婀娜背影。
他叫李懷耳,地地道道的鐵廬城人,爹娘去得早,有大伯是個教書先生,名字也是大伯給取的,他自認這輩子也就這個文縐縐酸溜溜的名字還算拿得出手,李懷耳自幼喜歡武藝,市井巷弄從來不缺那些神神叨叨的江湖傳聞,就像好事之徒給鐵廬城裡排出了十大高手,墊底的彭鶴都能單手舉馬丟擲數丈遠,第六的軍鎮將領丁策更是可以一箭射透磨盤,對於這些,一直想著哪一天能名揚天下的李懷耳寧可信其有,哪怕每次街坊毆鬥,次次給打得鼻青臉腫,也不損他的熱衷江湖行。這一次能跟著前頭四人一起騎上馬,緣於兩天以前城內一樁被他無意間撞破的血腥秘事,半里路外坐馬車的黃姓老頭兒,據說是個當大官的,要去京城,不知為何給一夥佩刀持弩的黑衣人暗殺,老人踉蹌躲入陰晦的窄巷小弄,跟李懷耳撞了個滿懷,一場刀林箭雨,弓弩嗡嗡作響,釘入牆面,遭受無妄之災的李懷耳也是熱血方剛,主要是一時間沒來得及害怕,拉著老人就抱頭鼠竄,後來前頭那四騎就橫空出世,好一場狹路相逢,殺得天翻地覆,李懷耳親眼見到那名耍棍棒的俊哥兒一棒子敲下去,差不多就能讓一堵巷牆砸出一條長坑,也見到此時的眼前女子一劍游龍驚鴻,雪地照映,恰巧被李懷耳看到那張殺人時冷峻的絕美容顏,李懷耳當時就知道,只要能闖出名堂,那這輩子非她不娶了。
可李懷耳單純,卻也不傻,都說世上的高人觀潮就能悟出劍法,可鐵廬城外倒也有條江河,李懷耳一得閒就去江邊撅屁股,瞪大眼睛猛看江水滔滔,無風無浪時看,暴雨洪水時也看,前幾日大雪磅礴時也看了,可都沒能看出個屁。無意間聽說世外高人都在山林隱居,就又把鐵廬周邊大山小嶺來回走了幾遭,除了拉屎撒尿,什麼都沒留下,也什麼都沒遇上。打遍附近幾條街無敵手的豹爺據說是得了一本絕世秘笈里的兩三頁,就有了今日的一身高超武藝,可李懷耳雖然有個教書匠的大伯,性子卻隨他那個一輩子都跟莊稼地打交道的爹,天生就不喜歡讀書,字沒認識幾個,知道就算自己拿到了一本武學秘笈,多半也看不懂。
李懷耳看了眼前邊的男男女女,有些泄氣,那位神仙姐姐說了,等將黃大人送到京城,就會給他一些盤纏返鄉,那時候鐵廬這邊也不會再有人找他的麻煩,他可以繼續安生過日子。
李懷耳當時嚅嚅諾諾,沒有多嘴一句,心中所想,不敢與人言:我只想跟你一起闖蕩江湖啊。
龍尾坡坡頂有一間客棧,不知為何一直沒有名字,反正開了好些年頭,生意不溫不火,僅是維持生計,真正樂意一擲千金的文人雅士都不樂意去。
山頂大雪初霽,總算驅寒幾分,五騎策馬來到客棧附近,看到老爺子站在馬車邊上笑顏相迎,附近還停有兩輛馬車,似是同為羈旅之客,罩鶴氅的富態中年人揉了揉貂帽,有些無奈,下馬後快步前行,低聲道:「黃大人,咱們身上都帶有乾糧以供果腹,就不要停歇了吧?」
老爺子披了一件石青色綢緞面料的補服,在放晴之後,陽光下呈現出一種獨有的紅褐色光澤,老人畢竟是入品的官員,加之腹有詩書氣自華,有幾分能讓市井百姓望而生畏的不怒自威。鶴氅貂帽男子家世優渥,自然不是因為黃老爺子的從八品官員身份而親身涉險,不惜跟廣陵道西地沆瀣一氣的抱團官員撕破臉皮,而在於黃老爺子身居要職,品秩不高,才入流而已,但話語之重,用上達天聽形容也不為過,廣陵道西部都敬服黃老爺子的為民請命,鯁直諫言,此次赴京任職,跟北地碩儒朱桂佑一起「入台」,提舉成為御史台監察御史,可黃大人去入京面聖,身上帶著足以讓廣陵道西部數個龐大州郡幾十頂官帽子去留的摺子,這就給老爺子帶來殺身之禍,若非大批有識之士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替老爺子擋下數撥不光彩的狠辣襲殺,別說巍巍太安城,老爺子都走不出廣陵道半步。在他看來,老爺子兩袖清風,風骨極高,可有些時候過於迂闊,行事刻板,無形中給暗中護駕的江湖俠士帶來莫大危機,可他又不好直言告知,有些時候私下苦笑,也只能安慰自己若非老爺子如此性格,也當不上監察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