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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虎臣如釋重負,不管如何,只要爹心中沒有太多鬱結,就是好事,他也有信心帶著楊家東山再起。
楊慎杏笑了笑,「這次爹私下讓人密信捎往清涼山,懇請北涼派遣使節在幽州邊境接我,只要見不著面,我楊慎杏便一步都不踏入北涼,就在邊境上一直等著。我楊慎杏好歹是做過大將軍的人物,現在擺出這種低三下四的可憐姿態,當然算不得豪傑行徑,不過這又如何?京城所有人都在等我楊慎杏暴斃北涼的噩耗傳出,或是在某個場合被徐鳳年大肆折辱,我偏不讓他們遂願。面子是虛的,里子才是實打實的,楊家正值風雨飄搖,爹是楊家在朝廷檯面上的面子,沒了就沒了,只要虎臣你在薊州重新站穩腳跟,五年十年後,面子自己就會跑回楊家口袋裡,到時候就算你不想要,說不定別人都願意跪著求著你收下。」
楊虎臣低下頭,眼睛有些紅。身後那個從來不服老的爹,那個自他記事起就一直頂天立地的楊大將軍,竟然會讓他楊虎臣覺得真的老了。
楊慎杏嘆了口氣,「現在怕就怕年輕的北涼王會因為朝廷而遷怒楊家,會因為爹當這個副節度使而對你心生不滿,畢竟薊州距離北涼,不算太遠。以前徐驍念著舊情,極少對北涼以外指手畫腳,現在徐鳳年當家作主,細觀這幾年北涼在徐鳳年手上折騰出來的動靜,顯而易見,北涼銳氣極重,不再刻意隱藏鋒芒。歸根結底,北涼跟朝廷,就只差沒有到撕破臉皮的那一步。這趟爹入涼,是風險,也是機遇。虎臣,你安心做好你的薊州副將,爹在北涼自有打算,從今往後,你謹記幾點,首先你不要應酬任何薊州舊部地方將領,其次,跟韓芳把握好親疏遠近的度,最後,多接近新任經略使韓林,要扮演不惜為其充當馬前卒的身份,以後楊家能夠在太安城有一席之地,韓林至關重要。韓林不同於一般的張廬門生,表面上看他不如趙右齡殷茂春許多,甚至不如元虢王雄貴,但是在當今天子心目中,韓林是最值得重用的一個,原因很簡單,趙殷王三人,都是先帝手上提拔起來的一等公卿,幾乎到了封無可封的高位,而元虢韓林兩人屬於陛下登基後才得以重用的人物,只可惜元虢表現不佳,已經被徹底放棄,如此一來,天子就會把所有期望都傾斜到韓林一人身上,這對韓林來說才是最大的優勢。韓林看似是當年張廬里最沒有稜角的那個,但恰恰是這種不等同於平庸的中庸,才是官場上最大的依仗,時間越久,後勁越足,元虢就是反例。」
不知為何,楊虎臣越聽下去,心情越來越沉重。
楊慎杏輕笑道:「是不是聽著像是在跟你交待遺言?虎臣你想岔了,爹剛才已經說了,這趟去北涼,爹沒有抱著半點必死之心,更不會為了朝廷顏面而強出頭。」
楊虎臣有些尷尬。
楊慎杏語重心長道:「自大秦朝的游士轉變成根深蒂固的門閥以來,手裡提刀的我輩武人,史書上的筆墨,從來都不怎麼光彩,那些個留下名字的大人物,總離不開藩鎮割據四個字,手中握筆的世家豪門卻往往跟數世幾公掛鉤,傳承一百年也稱不上門閥,動輒兩三百年甚至歷史更悠久,反觀我們,有幾個活到『百歲高齡』的藩鎮勢力?能有三代人五十年的風光,那都是祖墳冒青煙的奇蹟了。現在你別看朝廷大力抑制地方武將勢力,人人自危,相比閻震春趙隗這些老傢伙,爹看得更長遠些,將來離陽未必出現不了一個屬於武將的百年姓氏,要做到這一點,一味愚忠的韓家是前車之鑑,而北涼徐家,卻是……」
說到這裡,楊慎杏突然閉嘴不言,到最後只有一聲長嘆,「徐驍,不是梟雄啊!」
楊虎臣有些疑惑。
世人公認桀驁不馴的大將軍徐驍,如果不是梟雄,難道還能是個英雄不成?
楊慎杏笑問道:「虎臣,你猜北涼會讓誰來幽州邊境當惡人?」
早就想過這個問題的楊虎臣輕聲道:「照理說是該由幽州刺史胡魁或是幽州將軍皇甫枰迎來送往,只不過如今大戰正酣,這兩位未必能夠脫身,不過即便北涼有心讓爹難堪,我想最不濟也會讓一個幽州郡守出面。至於名義上與爹品秩大致相當的李功德宋洞明兩人,可能性很小,畢竟一個要坐鎮清涼山,一個負責新城建造,我也不奢望徐鳳年會如此興師動眾,再者如果真是李宋兩人中的一個趕到幽州,我倒要懷疑徐鳳年是不是居心叵測,到時候不管爹答應不答應,我都會親自一路護送爹到涼州。」
十幾里路程,一晃而過。
當楊虎臣看到那塊路邊界碑的同時,也看到有四五騎在驛路旁靜候。
其中,有一騎顯得格外扎眼,除了他年輕之外,還有一種讓楊虎臣感到古怪的感覺,就像自己年少時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武道宗師,如見高山。就像去年在太安城皇宮內第一次面見皇帝,如臨深淵。
楊虎臣甚至忘了轉頭,顫聲道:「爹,好像他親自來了。」
楊慎杏臨近邊境後就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聽到楊虎臣的顫抖嗓音後,有些納悶,難道是胡魁皇甫枰到了?或者乾脆是李功德宋洞明大駕光臨?否則以自己兒子的心性,絕對不至於如此慌張。
當心情沉重的楊慎杏掀起帘子,正午時分,一時間感到頭頂陽光有些刺眼,老人眯著眼望去,當他看清楚那一騎,楊慎杏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