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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落了下風,種檀猶有興致笑道:「你這人挺有意思,跟我一個德行,不看臉,就都是英俊瀟灑的公子哥,一看臉,喜好小白臉的婆娘們就都要失望。難道你是我失落多年的兄弟?這位好漢,你姓啥名甚,要不說來聽聽?等會兒不小心死了,可就不明不白,太冤枉。」
徐鳳年出客棧前換上一張麵皮,成了個面目猙獰的虬須大漢,如同雷鳴寺里的一尊怖畏力士,跟上一張麵皮的儒雅書生形象大相逕庭。女子雖說不占優勢,卻也不是毫無招架之力,女子打架,撓人臉面。這姑娘還真是撓出大意味了。徐鳳年懶得戀戰,一劍扶搖式,氣勢如虹,種檀終於臉色微變,踏出一腳,地面被他踩得一大片龜裂,徐鳳年一劍半出復還,身形扶搖而退,躍過院落牆頭,隨後幾個兔起鶻落,消失於夜幕,繼續嫻熟潛行,這也符合刺客的行事風格,一擊不成,當退則退。
種檀搖頭阻止劉稻穀的追殺,吹了一聲尖銳口哨,整座府邸頓時燈火通明,僕役點燈掛籠,士卒披甲持矛,死士擇地蟄伏,一切毫無慌亂,可見種家習慣用治軍之法治家。
種檀伸了個懶腰,笑道:「這傢伙估計就是殺種桂的那個,確實厲害。你脫胎於公主墳獨有書藝的寫碑手也沒占到便宜,種桂不死才怪。」
他瞥了眼屋內,嘴角冷笑,陸歸肯定當縮頭烏龜去了,出來做官的讀書人哪有不怕死的。
劉稻穀神情凝重,咬著嘴唇,「此人實力近乎一品。」
種檀老神在在道:「天塌下來有高個扛著,你當我爹和叔叔都是擺設啊,咱們就別操這個心了,他要還敢亂竄,遲早一個死字。別說近一品,就是貨真價實的指玄,也得照死不誤。」
女子輕聲問道:「那這幅陸歸的草書?」
種檀抖了抖墨跡未乾的字畫,道:「算了,雞飛狗跳,就不給持節令大人添堵了。明天再送。」
種檀嬉皮笑臉離開院子,仍有大好心情吆喝道:「黃蟹六隻,洗淨瀝水,好鹽一斤二,尖椒一兩,下鍋入壺涼透嘍。」
劉稻穀安靜跟在身後,笑而不語。
「南朝首推名士,然後重農輕商,不過陸歸這些個文伶字臣,說到底還不是生意人,不過是販賣肚子裡的貨物,嘿,就能裝清高了?我呸。」
「像他這樣飽讀詩書並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淵博大儒,我一個能打幾百個。」
種檀念念叨叨,百無禁忌。
婢女忍俊不禁,輕聲道:「公子別忘了自己是差點成為狀元郎的讀書人。」
走在前頭的種檀這才後知後覺,汗顏道:「說得起興,給忘了。」
徐鳳年沒有托大繼續在種府逗留,在種家厚薄有分的勢力收網前一刻,兩害相權取其輕,翻過牆頭到了隔壁府邸,宅子很大,裝飾很簡,素樸得根本不像是一位持節令的住所,比起鄰居動輒拿紫檀金絲楠當杉木使的豪奢闊綽,就跟家徒四壁的窮酸老農對比家財萬貫的富家翁,實在是丟人現眼。這讓徐鳳年難免有些感觸,北涼鐵騎戰力雄甲天下,這一點毋庸置疑,只不過徐驍當上北涼王后,尤其是北涼軍新兵換老卒,許多老將大概是自覺乘龍無望,既然做不成開國勛貴,占居一隅之地,在二皇帝徐驍治下當個小小土皇帝也不錯,亂世從軍,尤其是北涼軍將士,如狼似虎,更是泥沙俱下,比起忠義寨那些提刀成排砍殺百姓的山寇好不到哪裡去,沒幾個一開始就衝著經世濟民去的,誰不是想先好好活下來,然後博取功名光宗耀祖,大富大貴大安穩以後,也就以為一勞永逸了,可以躺在功勞簿上作威作福,對於下屬老將的為非作歹,只要不是太過火,徐驍也多是睜眼閉眼,偶爾敲打,不太會折人顏面寒人心,二姐徐渭熊曾屢次勸說,徐驍也是一笑置之,總是說再等等,結果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十多年,徐渭熊去上陰學宮求學前,替徐鳳年這個弟弟打抱不平,當面對徐驍憤憤然說了一句,要麼杯酒釋兵權,要麼乾脆再心狠手辣,要學那歹毒的帝王術,趁早替子孫拔去刺手的荊棘,越早下手越適宜,再晚了,根深蒂固,徐家交給下一代的家業,就是個根子爛透四處漏風的攤子!
但是徐驍仍是笑而不語,也難怪二姐每次返回北涼,他都是又喜又怕。次女的忠言逆耳,實在是讓這位北涼王頭疼。
徐鳳年心中唏噓,悄悄行進在持節令府邸,這裡夜禁稀疏,也不是那種暗藏殺機,是真正從頭到尾的寬鬆。換個角度說來,這兒才像是一個家,而不是一座變相的軍營。
然後,徐鳳年在湖邊見到了兩名故人,一位很故,一位很新。
饒是心志堅定的徐鳳年,望向這一對意料不到的人物,也有點瞠目結舌。
很故的那一位,他鄉遇故知。
白髮帶刀。
至於相對很新的,不賣瓜了,來持節令府邸釣魚?
第113章 釣起一湖
人在他鄉,危機四伏,沒有什麼比見到故人如故更值得高興的事情了,紅薯是這樣,白髮老魁也是如此,可惜徐鳳年沒得來及高興,當初被他從聽潮湖底放出來的老魁就犯渾,兩柄釘入琵琶骨的雪亮大刀肆意飛舞,朝徐鳳年飛旋而來,先前種府劉稻穀的寫碑手,那是女子繡花的手腕,到了老魁這邊,可就是大潑墨了,一時間持節令內府湖畔風捲雲涌,賣瓜老農才要咬餌上鉤的游魚感知到漣漪,也就搖尾逃離。徐鳳年也不言語解釋,暫時示敵以弱,然後驟然發力,搭配野牛群中悟得的游魚式,用偷師而得的胡笳拍子拍散一連串凌厲刀勢,再猛然躍起,一記仙人撫頂,把始終蓄力三分的白髮老魁給砸入地面,老魁屈膝站在坑裡,不怒反喜,一張老臉眉開眼笑,老到成精的人物了,自然知道輕重,不宜朗聲做豪邁狀,只是嘖嘖道:「好一個世子殿下,沒出刀就有老夫兩三分火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