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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艘悄然撤去所有青州水師士卒的樓船上,一男一女站在船艙門口,看著那個盤膝而坐多時的中年書生,先前還看著他莫名其妙擺下一口白碗,再投下一顆石子。年輕男子錦袍玉帶,風流倜儻,而那體態婀娜的動人女子也在登船後摘去了幃帽,露出一張能讓舊青黨權貴瞠目結舌的容顏,女子與那陪著老藩王共赴黃泉的王妃裴南葦,足有八分形似七分神似!
女子皺眉道:「王爺,剛才那抹光亮是……劍氣不成?」
靖安王趙珣無奈道:「問我?唉,就我那點三腳貓功夫。」
她沒有故作成熟女人的嬌媚或是小女子的嬌羞作態,甚至連個笑臉都欠奉,她只是嘴角微微翹起。
趙珣不論看過了多少次這般冷冷清清的神色,仍會怦然心動。這位在離陽王朝冉冉升起的年輕藩王,握住她的手,兩兩無言。
一名白袍男子從船艙中走出,跟兩人擦肩而過,走到兩鬢斑白的儒生附近,低頭瞥了一眼。
只見白碗之中,有一條細微白線疾速劃破水面。
中年儒士隨手一揮,水碗消失不見,緩緩起身,跟白袍男子走到欄杆附近,環顧四周,感慨道:「八百里春神湖,除去廣陵江大江,更有四條河水同注其中,好一個『日月若出沒其中』,是何等壯闊無垠,便是一輩子住在湖畔的村野鄉民,也想不到這春神湖其實在日漸枯萎,如同遲暮老人,倒是我們腳下這白蘆湖,像那少年漸變壯年的光景,會越來越煙波浩瀚,最終取而代之,成為天下第一大湖。黃龍士曾經有言,世間氣數有定數,卻運轉不停,田是主人水是客,不留就不得。」
身穿素雅白袍的英偉男子不置可否。
儒士笑道:「為了這離陽北涼雙方此消彼長的氣數一事,所以祁嘉節不得不放棄畢生志向,捨棄長鋏,去東越劍池求劍,在刀甲齊練華大鬧太安城欽天監後,離陽不得不將碩果僅存的北方扶龍派練氣士,全部聚集在劍池,以性命作為代價,向那座劍爐灌注精血神韻。這麼大動靜,不過是奢望打碎那人新到手的氣數而已,想一想離陽趙室也確實憋屈,數千士子赴涼,江湖草莽不斷湧入,繼而舉辦蓮花峰辯論,連淮南江南兩道名士也都蜂擁而去了,這可是天下歸心的架勢,眼瞧著北涼如此不按規矩行事了,太安城坐龍椅的那位,卻是實在拿不出太好的辦法了。說實話,如果不是我謝觀應火上澆油一把,祁嘉節等人不可能得逞的。」
位列陸地朝仙圖榜首的謝觀應,以及比那奉召平叛的一萬蜀兵更早離開轄境的異姓王陳芝豹!
謝觀應沒有轉身去看那個跟徐鳳年一樣成功世襲罔替爵位的靖安王,輕聲笑道:「沒了陸詡輔佐,反而混得風生水起了。」
謝觀應打趣道:「王爺,也稍稍給人家一點好臉色,他可是對你仰慕得很,再說了以後我們還要倚重這位『一旬帝王』。沒有他的話,事情會棘手很多。」
陳芝豹望向西北,那抹璀璨白虹氣勢越來越雄壯。
以至於連這位超凡入聖的蜀王都下意識眯起眼眸。
……
在謝觀應察覺端倪投石入碗之前,白蘆湖東端的一大片蘆葦盪中,一葉扁舟停留原地隨波起伏,舟頭船板上有一襲鮮艷猩紅的袍子飛快旋轉,如牡丹絢爛綻放。
這襲紅袍猛然停止,那張歡喜相的面孔朝天空望去。
就在她要掠向高空的瞬間,躺在舟上閉目養神的女子淡然道:「爺們的事,娘們別管。」
……
西楚京城中,從白蘆湖上趕回朝堂主持軍政大事的曹長卿,來到大殿外視野開闊的白玉廣場上,大官子的視線隨著那抹劍光從東緩緩往西,嘆息道:「衍聖公,這一劍,原本應該是在太安城外等我的吧?」
曹長卿朗聲道:「徐鳳年!就請你替李淳罡、替王仙芝、替劍九黃,替所有已死在江湖的江湖人,教那些廟堂中人知道,何謂江湖!」
……
三個道士沿著廣陵江一路東行,在已經可以依稀看到襄樊城輪廓的時候,身穿武當道袍的年輕道人停下腳步。
渾身靈氣流淌的小道士好奇問道:「師父,怎麼不走了?」
那個身穿龍虎山道袍卻跟武當道士混在一起的負劍男子,皺眉道:「這一劍,是由東越劍池那邊往你們武當山去的。」
陪著那尾鯉魚「走江化蛟,入海為龍」的當代武當掌教李玉斧,輕輕點了點頭,默不作聲,但是眉宇間隱約有一股罕見的怒意。
自己尋上門來找到武當師徒二人的龍虎山道士齊仙俠,讚嘆道:「這一劍無鞘,天地即是劍衣!貧道若是此生能夠正面迎戰這一劍,雖死無憾!」
小道士余福輕聲道:「生生死死,是多大的事啊,咱們別輕易說死就死。」
齊仙俠啞然失,轉頭凝視這個小道士,會心笑道:「你很像一個人。膽子小的時候,連女子都不如。膽子大的時候……」
齊仙俠沒有說出口那半句話。
膽子大的時候……
連天上仙人都害怕。
……
已過劍閣進入西蜀道境內騎驢中年人,突然惱火道:「離陽啊離陽,這劍,哪能這麼耍!這不是逼我鄧太阿去北涼邊關走一遭嗎?!」
牽驢背箱的少年哭喪著臉道:「師父,咱們能別意氣用事嗎?好不容易剛從那邊來到這西蜀道,我小腿肚子都瘦了一圈,結果啥風景也沒瞧見,就要去那北涼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