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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微笑道:「我跟到關門的官老爺們有些關係,所以不怕。」
小胖墩憨憨笑道:「我就說嘛,公子你肯定是大人物,松子在私塾里常說你,別人都不信,就我幫著松子,跟松子一起說是你闖蕩江湖的大俠。」
徐鳳年揉了揉小胖子的腦袋,轉身離去。背後小胖子馬上跟身邊玩伴吹噓他跟有馬有刀的公子是如何熟悉,先前一同在私塾蒙學的孩子們大多不信他跟趙右松,如今親眼瞧見了胖子得了半張餅的打賞,這份交情總做不得假,小胖子的「江湖地位」頓時上漲了好幾層樓那麼高。
北涼邊軍校武閱兵,將近二十年,始終遵循一年一小校三年一大閱的老規矩,只是去年的大閱無故被拖延到今年,也定在了從沒有先例的開春時節,接連壞了兩個規矩,加上此次閱兵規模尤為壯大,讓許多邊關將卒都感受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小小一座邊境關隘倒馬關,廟小,菩薩卻不少,折衝副尉周顯,有勛品垂拱校尉傍身的韓濤,想要從這裡順利出關入關,尤其是貨物值錢的話,都需要小心打點這一雙死對頭。此時倒馬關地頭蛇周顯和韓濤都畢恭畢敬站在牆頭,大氣都不敢喘息,別說是兩條才入流品的地頭蛇,就是條龍都給老老實實盤曲趴著,因為他們身邊站著兩尊真正可以一言定人生死的大菩薩,幽州副將石遷高和幽州別駕李桂翁,都是從三品大員。韓濤和周顯這對老冤家此時此刻也沒了相互下絆子的心思,只得捏鼻子合作,想著如何把這趟差事給對付過去,他們還沒有本錢知曉內幕,只得到消息有重要人士從倒馬關出關。
折衝副尉的兒子周自如有了邊軍身份,也得以站在牆頭上等候,不過離那兩位幽州權臣很遠,這位曾經差點讓魚龍幫頃刻覆滅的邊關將種,小心翼翼瞥了眼石遷高的鮮亮甲冑,以及李桂翁身上那件繡有孔雀圖案的官服補子,眼神敬畏中又夾雜有熾熱。石遷高是一名春秋老將,老當益壯,原本這次最有希望順勢遞補成為幽州將軍,結果被當時僅是果毅都尉的皇甫秤捷足先登,倒馬關這邊從上到下戰戰兢兢很大程度是因為這個緣由,生怕被火爆脾氣的石遷高當成出氣筒。倒是李桂翁一直跟傳聞中那般對誰都和和氣氣,登城牆時有意走在石遷高身後,抽空跟周顯周自如父子溫言寒暄了幾句。周自如不知為何,細心察覺到性格迥異的石將軍李別駕竟是都有幾分緊張,這次選擇葫蘆口子上的北涼大閱,北涼都護褚祿山早已置身其中,步軍統帥燕文鸞和騎軍統帥袁左宗本就早早到達關外,北涼新貴顧大祖,不屬邊軍行列的涼州將軍和兩位副將,也都在正月初三初四往北疾行,甚至連北涼經略使李功德也不例外,可以說北涼的大人物,幾乎全部已經在元宵左右到達葫蘆口,周自如猜不出誰能讓石李兩人如此謹慎對待,根基不牢的幽州將軍皇甫秤雖然比他們品秩高出半品,但應該還沒有這份威嚴。倒馬關石遷高和李桂翁自然是在等世子殿下。
徐鳳年其實可以更早一些進入倒馬關,只是被一名雲遊道人給攔下,死皮賴臉要給他測字算卦看手相,信誓旦旦算不准非但不要錢,還倒貼銀錢。徐鳳年不動聲色看了眼徐偃兵,後者破天荒沒有立即給出答案。徐鳳年就有些玩味了,能讓徐偃兵吃不准深淺,要麼這邋遢道人是真的毫無內力,要麼就是善於偽裝的天象境高人,要不直接就是陸地神仙了。好大的彩頭!徐鳳年笑著跟那生得賊眉鼠眼的老道人來到路邊攤子前坐著,開門見山打趣道:「老真人,就你這副尊容,想要讓人信你是得道高人,很難啊。」
老道人唉聲嘆氣道:「跟名字一樣,都是爹娘給的,有啥個法子哦。貧道也實在是饑寒交迫,才不得已擺攤做這給人算命的兇險營生,天機不可泄露吶,可不掙錢就得餓死,貧道這可是拿命換命,怎麼都是苦命。」
徐鳳年正要開口,道人好似洞穿人心,已經感慨道:「天機漏一,方能旋轉不息,這個一,在貧道看來就是自身,所以公子哥就別問貧道為何會算命,卻算不准自身命數嘍。」
徐鳳年笑道:「老真人別的不說,察言觀色的功夫相當不差啊。」
自號四方的老道人瞪眼道:「哪裡是察言觀色,分明是算準了公子心思。天時地利人和,算天算地算人心,貧道跟那些出身道教祖庭的神仙不一樣,不算天地只算人心。」
徐鳳年訝異哦了一聲,笑眯眯道:「那我可得藉機跟老真人好好問道問道。佛不可說,道不可道,那凡夫俗子,如何才能成佛得道?」
老道人跟徐鳳年隔著攤子相對而坐,捻須笑道:「貧道不說那虛虛實實雲霧繚繞的言語道理,僅說一些自己走過的路悟出的理,如何?這位公子,行小事不拘小節,逢大事更能大氣,想來能靜下心來聽一聽貧道講述。」
徐鳳年點頭道:「好。」
轉頭對徐偃兵說道:「去買一屜小籠包子。」
老道欣慰點了點頭,也不知是在欣慰那屜能填飽肚子的包子,還是欣慰眼前公子哥終於入瓮。等到徐偃兵默默轉身,老道士正了正衣襟,緩緩說道:「修道如登山,行百里者半九十,愈行愈難。那龍虎山一心只想登頂,仿佛每個甲子不出一位飛升真人就丟了祖宗的臉面,這談不上對錯,但武當山便不修這樣的道。也不知從何時起,世人修道就只盯著長生二字,這與當官盼望著『一品』二字有何異?咱們修道如讀書,像公子哥看那些才子佳人小說,說到底還不是那相見相識,看那才子佳人小說,說到底還不是相見相識,運氣好的相親相愛,紅妝到白首,運氣不好的相恨相離,再講得露骨一些,也就是從床下到床上那點破事。若是再往大了說,人這輩子更慘,也無非生死二字,這麼想,也忒無趣了。公子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