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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冬也無雪,至於能讓江南名士冷到骨子裡的春寒,在這裡也從不料峭。
一座高達十三層的巍峨密檐式書樓的頂樓,一名相貌俊美的中年讀書人,衣衫單薄,他正在讓一群鶯鶯燕燕幫他搬書曬書,他則儀態安詳坐在一張紫檀小榻上,悠哉游哉捧書看書。
他坐起身,把手中那本泛黃書籍放在膝蓋上,對其中離他最近一名體態豐腴的年輕美人笑問道:「知道天下與你們姿色相當的女子不多,但我要多找幾個也是輕而易舉,最後卻只有你們五人嗎?」
那綽號乘履的女子轉頭眼眸笑眯起成兩彎月牙兒,「先生學究天人,奴婢哪裡猜得到先生的心思。」
讀書人打趣道:「就你這馬屁功夫,當初入了宮撐死也就是個小嬪妃的命。」
婢女笑容愈發柔和,眼神帶著痴迷,嫵媚天然,「可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說好話給先生聽啊。」
那男子笑意溫醇,眨了眨眼,有些促狹道:「知道啦,你們五人都別忙了,下樓玩耍去吧,讓學究天人的先生我,獨自學究學究?」
五人沒有半點拖泥帶水,輕步下樓。
這個能夠被人稱為比燕敕王趙炳更藩王的讀書人,自然只能是納蘭右慈。
他低頭看著那本當年舊友相贈的書籍,一本毫不出奇的尋常儒家經典而已,不似那精美刻本,年歲越久越值錢,這本書,時隔二十多年,恐怕送人都沒誰願意收。可論遮奢程度足以冠絕南疆的這位納蘭先生,小心翼翼珍藏了二十多年,除了親自曬書,一年中只在兩三天從檀木盒中拿出來翻閱。趙炳曾經私下詢問,笑言難道他給的,還不如一本舊書?納蘭右慈只是搖頭,好在趙炳對這種細枝末節,也從不介懷。
納蘭右慈看著那本死後無墳冢的故友遺物,輕聲笑道:「窮得叮噹響,那好歹還有兩三銅錢的撞擊聲,你可是可憐到連錢囊都沒有。你我二人聯袂遊學諸國,離別之際,只有兩部書的你,送了我這本。你說燕敕王怎麼跟你比?他真捨得給我一半的家底?」
納蘭右慈抬起頭,眯著眼,望向天空,「酆都東嶽西蜀三屍乘履,十字即十人。這就是你我的全部心血了,這些年來,確認無誤的死人,有三個。失蹤的有兩人。還剩下五個,比你我預期的還要多一個。已經夠了。為了這最後五個人,趙炳在南疆殺了數萬人,你所在的北涼不說那些流民,僅是邊軍就死了近萬人。」
納蘭右慈伸手撫住額頭,他的神情極其矛盾,仿佛既悽然又滿足,他柔聲笑道:「你說自有游士以來,經過數百年演變,游士不再遊蕩,轉為門閥,國家國家,國字在前家字在後,也變成了家國家國,家字在前。你當年不過是個貧寒書生,就跟我說你要嘗試一下,讓天下讀書人重新把國字擱在家字之前。為此,你設置的這個局,結果到頭來除了那五人,世間就只有我知道了。」
高樓高聳入雲,八面來風。一陣清風拂面,納蘭右慈的鬢角髮絲繚亂。
他膝蓋上那本書,傳來一陣輕微的嘩啦聲響。
納蘭右慈閉上眼睛,仔細聽著書頁翻動的聲音,嘴角翹起,「你曾認真問我,『有朝一日,忽然臨命終時,你將如何抵敵生死?』我曾取巧答過,『生死事小,知己事大。吾心安處,實實有淨土,實實有蓮池。』」
春風翻過一張張書頁。
恰如那已故之人在翻書。
第167章 女子心思
土膏既厚,春雷一動,萬物發生。
細雨如絲,臨近黃昏,在胭脂郡府城跟碧山縣相接的官道上,三騎疾馳,終於還是趕在晚飯的點進入了那條軲轆街,三騎緩行在稍顯泥濘的街道上,最後幾個拐繞來到一座僻靜院落。三人下馬,背掛有那柄大霜長刀的呂雲長一臉狐疑,不知道餘地龍這傢伙為何死活要來一趟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當時師父一說直接返回涼州,這傢伙整張臉就垮了,回屋子裡拖延了半天,隔著房門說自己吃壞了肚子,讓他呂雲長先陪師父動身上去,呂雲長當場就樂了,就你餘地龍那內力底子,就是吞劍吃刀也搞不壞肚子啊。呂雲長調侃了一句難不成你懷孕啦?擱在以往,開不起玩笑的大師兄也就要用拳頭跟他切磋切磋了,這次卻沒反應。然後師父也不知怎麼,只說先去趟碧山縣好了,餘地龍立即就生龍活虎了,飛奔去馬廄,然後牽馬上馬,一氣呵成。柴扉院門用了蘆柴稈做門閂,要是呂雲長隨手一推也就給開門了,但是餘地龍熟門熟路拴好馬匹後,竟是在門口鄭重其事理了理衣襟,拍了拍肩頭雨痕,這才一本正經敲了敲柴門。很快呂雲長就看到裡屋房門緩緩打,走出一個衣飾素樸的女子,呂雲長小聲問道:「餘地龍,是你娘?」
餘地龍一臉惱火,下意識脫口而出,「是你娘!」
大概是覺得院內裴姨若是成了呂雲長的娘親,那呂雲長也太祖墳冒青煙了,這哪裡是罵人,分明是誇他,餘地龍很快繃著臉道:「別嬉皮笑臉的,等下跟我一起喊裴姨。其他時候我不管,今天你要是敢沒個正經,我真揍你。」
呂雲長翻了個白眼,不過很快他就有點挪不開眼珠子了,乖乖,這位姐姐可真是好看啊,不過呂雲長很快就眼觀鼻鼻觀心,他又不是缺心眼的傻子,在東海武帝城底層江湖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年紀不大卻也是老江湖了,用屁股猜也該知道這位絕色女子是他們師父的那個啥了。接下來那位姐姐的言行舉止可就更讓呂雲長刮目相看了,自己這個師父是誰?是離陽王朝最有權勢的藩王不去說,隨便混了幾年江湖,就撈到了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呂雲長還聽說如今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的紫衣軒轅,那位數百年來唯一一位女子江湖盟主,當時只不過是師父身邊的跟班扈從。可這位隔著一扇破爛柴扉木門的女子,也不急著拔掉門栓子,臉色冷冷清清的,斜瞥了眼徐鳳年,似笑非笑,還真不如不笑,就是呂雲長看著那也絕對是有玄妙有殺機的,只聽她說道:「呦,稀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