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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與魚幼薇對視的齊神策嘴角翹起,終於展露出豪閥王孫那股子與生俱來的倨傲,在外人面前要保持聖人教誨的君子風度,在眼前這個草包面前要是只有溫良恭儉讓,說不定還要被繼續挑釁下去,齊神策一向擅長對症下藥,知道這種根基飄搖的半桶水子弟,有些小錢小權就目中無人,只知道欺軟怕硬,不吃過疼就不長記性。齊神策能夠在上陰學宮如魚得水,跟許多稷上先生都成為忘年交,除了他自身才學深厚之外,齊家在西楚大廈傾覆後仍然「野草」叢生茂盛如故,更是關鍵所在,世族之根本,在於迎風不倒,任你王朝興亡榮衰,我自做我自家學問,皇帝君王們還得每每禮賢下士,春秋十大豪閥大半凋零,在於太過樹大招風,在於徐驍那個瘸子人屠太過狠辣,齊家這類離頂尖豪閥恰巧還差一兩線的華腴世族,就要得天獨厚許多,既當不成出林鳥,也不會被新王朝忽視小覷。齊神策有自知之明,你們心底可以不當我一回事,嫉妒一句我齊神策裝腔作勢,可萬萬不敢不把我背後的齊家當一根蔥。
不曾想那傢伙才一本正經說話,就立即破功,「叫齊神策啊?第一次聽說。名字挺好,人不行。」
羊角丫兒原本以為又是一個趨炎附勢的,正大失所望呢,聽到這話,忍不住捧腹大笑,唯恐天下不亂,嬌小身軀在魚幼薇懷裡歡快打滾。
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齊神策在心儀女子眼皮子底下三番五次被羞辱,書生下廚斯文掃地,手指彈劍,冷笑道:「有沒有聽說過齊神策不重要,腰間佩劍名玲瓏,出自東越劍池,薄有名聲,不知這位公子有沒有聽說?」
那人破天荒斂去玩世不恭的神態,輕聲笑道:「李淳罡的木馬牛,黃陣圖的黃廬,吳家劍冢的素王,盧白頡的霸秀,都聽說過。玲瓏?身段玲瓏的女子,見過很多,摸過不少。」
齊神策氣極反笑,不打算口舌之爭,直接玲瓏出鞘拾掇拾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就在此時,被稷下學士尊稱魚先生的狐裘女子嘆氣道:「別玩了。」
齊神策一頭霧水之時,始終對他不冷不熱的魚幼薇輕聲說道:「齊公子,勸你別出劍,省得自取其辱。」
這回輪到居高臨下的齊神策如臨大敵,家世薰陶,察言觀色只是入門功夫,早就修煉得比一身不俗劍術還來得爐火純青,身後魚先生明明知道他齊神策的劍法,在上陰學宮年輕一輩中無疑是佼佼者,仍是用了自取其辱四字,猶如大槌撞鐘,讓齊神策暈暈乎乎,爭強鬥勝之心散去大半,當務之急是找個台階離開涼亭,人情世故里的台階,可比腳邊不遠處實打實的涼亭台階難找百倍。好在那白頭年輕人微笑道:「人和劍都不咋的,但眼光不錯,不過奉勸一句,以後離魚幼薇遠點,我就不跟齊家計較了。」
說完這句話,這人就擦肩而過,兩根手指拎起那只在上陰學宮比玲瓏劍還來得出名的武媚娘,惡作劇地丟出涼亭,白貓滾白雪,這一幕看得人目瞪口呆,偏偏對心愛白貓極為寵溺的魚幼薇只是幽怨一瞪眼,沒有出聲斥責。齊神策不得不自己給自己找了台階,撂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話,「公子既然連齊家都不放在眼裡,那我拭目以待。」
羊角丫兒愣愣看向這個無法無天的登徒子,徑直坐在了魚姐姐身邊,朝自己笑道:「這位拳法凌厲腿法無雙的女俠,懇請讓我跟你姐姐說幾句話,行不行?」
小姑娘歪著腦袋想了想,離開魚幼薇溫暖懷抱,小手使勁一揮,如同將軍揮斥方遒,蹦蹦跳跳離開涼亭,「准了。」
離了亭子,一堆小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便是那個被小女俠一腿掃地的孩童,也不記仇,屁顛屁顛跑來蹲在一起,看到她生氣,裝傻呵呵一笑,羊角丫兒一臉兇相冷哼一聲撇過頭,嘴角翹起微微笑。
一個把齊神策視作長大後非他不嫁的小女孩怯生生打抱不平:「那個傢伙是誰呀,怎麼那般無禮,齊公子肯定是不願跟他一般見識,否則以齊公子的劍術,一劍就挑落到佛掌湖啦。」
羊角丫兒白眼教訓道:「沒聽說魚姐姐說齊神策出劍是自取其辱嗎,你這個小花痴,早跟你說齊神策是繡花枕頭,你喜歡他作甚,他那些詩詞也就是狐朋狗友鼓吹出來的玩意兒,當初蓮湖邊上的徐大家都評點過一文不值了。」
小女孩氣鼓鼓,卻也不敢反駁。
似乎早早老於世道的羊角丫兒嘖嘖道:「雖說那個白頭跟我結下大仇,遲早有一天要被我一頓痛打,可我這會兒還是很服氣的,他可是放話說不跟齊家不計較,而不是跟齊神策不計較,你們聽聽,多爺們!」
一個憨憨的小胖墩兒納悶道:「不都一樣嗎?」
「你爹學問忒大,怎生了你這麼個一天到晚就知道貪嘴偷食的呆頭鵝。」老氣橫秋的羊角丫兒一拳砸過去,小胖墩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眼眶濕潤,想哭又不敢哭。
悶了半天,小胖墩哭腔道:「我今年也做過詩了!」
在古風古意的上陰學宮,這些個大儒文豪的孩子,要是十歲之前都沒能作詩幾首,那可是要被笑話的。
羊角丫兒撇嘴道:「狗屁不通,那也叫詩?」
小胖墩擦著眼淚小跑回家,去跟爹娘哭訴。
羊角丫兒譏笑道:「看吧看吧,跟那個齊神策是一路貨色,鬥嘴不過,也打不過,就喜歡找長輩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