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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統領以比她想像中最少快了七八分的出刀「開門迎客」,依舊是斬馬開山一般的沉重劈刀,而那名女死士根本沒有以劍橫胸阻擋刀勢,依舊是劍尖直刺錢統領心口。
她眼神冷漠,手握三尺青峰的那隻纖細手臂,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殺人是如此鎮定,連被殺也是如此。
大概這才是真正的頂尖刺客。
錢統領哪怕在千鈞一髮之際讓身體微斜些許,躲過了致命一劍,但那綠瑩瑩的劍尖仍是在胸口割出一條血槽。
至於那名心狠手辣的女子刺客,已經斃命於錢統領的第二刀之下,刀勁雖未像先前那般將她的身軀砍瓜切菜,卻也將她的屍體撞得倒飛出去,撞得那張酒桌崩碎炸裂,滿地狼藉。
她的屍體倒在血泊中,從眉心到腹部緩緩出現一條觸目驚心的猩紅血線。
她的頭顱附近,剛好位於一隻酒罈摔落的地方,酒水在地面上緩緩蔓延,寂靜無聲。
死時有酒。
這場刺殺從頭到尾,從生到死,她與同伴皆是一言不發。
這種沉默,遠比殺氣沖天的搏殺更讓人感到震懾。
據說如今那個逐漸浮出水面的割鹿樓,被武林視為天下第十一宗門,專門培養殺人如視草芥的刺客殺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無論所殺之人是什麼身份,不管是公門修行的達官顯貴,還是已經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的頂尖高手,只要給得起價,割鹿樓都會接下生意,哪怕出動的刺客身死,損失慘重,割鹿樓只會繼續派遣第二撥第三撥,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而且殺人之後一律割下頭顱,以此向僱主彰顯割鹿樓的信譽。江湖盛傳早年徐鳳年還是世子殿下的時候,在襄樊城外替他殺死王明寅的刺客,以及後來殺死天象境界宗師柳蒿師的死士,都出身於割鹿樓傳說中最神秘的第九樓。只不過真相如何,隨著徐鳳年登頂江湖後就變成一件千古懸案了,雲遮霧繞的割鹿樓不會給出答案,也沒有人敢去年輕藩王面前詢問。
斬殺兩名極有可能出自割鹿樓的刺客,錢統領臉色慘白,輕輕顫抖的左手迅速抬起,在胸前幾大竅穴叩指輕彈,讓原本按照正常脈絡流淌的體內氣血,立即另闢蹊徑,必須將傷口附近的那條血槽變作一塊孤立無援的死地,因為那名女子死士的劍尖淬有劇毒,一旦深入滲透骨髓,陸地神仙也難救。只是如此一來,暫時性命無憂,錢統領也失去了繼續再戰的實力,唯恐刺客還有蟄伏暗處的策應之人,所以趕緊轉頭沉聲道:「三位公公,我們必須撤離此地。」
其實從第一名刺客劈開屏風,到錢統領開口說話,不過是短短几個眨眼功夫而已。
就在此時,一聲怒喝從劉公公右手邊的屏風外傳來,一陣滄桑嗓音從印綬監三位蟒服太監和錢統領頭頂響起,言語之間有著道不盡的酣暢快意:「太安城的閹狗!到了我們北涼地盤耀武揚威,還想走?!」
臃腫身軀擠在那張黃花梨木椅的宋公公連人帶椅都向後推移,足可見這位印綬監大宦官的驚懼失措。
那位脫去大紅蟒服便極有豪傑氣概的馬公公,不知何時已經繞到劉公公右側,仰頭看著飛撲而下一人一劍,這名魁梧太監一手負後,一手握拳放在腹部,輕聲冷笑道:「等著就是你們這些亂臣賊子!」
坐姿穩如泰山的劉公公瞥見那名滿頭霜雪的持劍老者後,眼神複雜,輕輕嘆息一聲,將手中那杯綠蟻酒一飲而盡。
右座屏風後頭那張酒桌剩餘的眾人,也都先後跟隨輩分最高的白髮劍客一起拔地而起,向三位京城公公這邊飛來,一時間屏風之上好似蜂蝶紛飛舞,煞是好看。
這夥人除了原本摘下刀劍就近擱置在桌面上的幾個,其餘並未起身去懸掛刀劍的木架那邊取回兵器,這也是錢統領為何沒有能夠第一時間告知三位太監的原因,在錢統領眼中,這九人先前還在熱鬧聊著大雪坪軒轅紫衣一夜觀雪悟長生、四小宗師之中太白劍宗謫仙人最有望在將來獨占鰲頭,就是平平常常行走江湖的武林草莽,哪裡能夠為幫派積累聲望就削尖了腦袋往哪裡湊堆,與江湖名宿攀附關係,與武林同道切磋武藝,與意氣相近者投帖結拜,這樣的江湖人物,曾經靠著一把鐵刀打天下的錢統領在十多年前就見得太多了,這種貨色,比起那兩位真正的死士,不可以道里計,但錢統領心底沒來由感到一股濃重的不安,下意識握緊手中御刀,轉頭望向那些照理說屬於登堂入室的江湖高手、卻絕不能算是入流的刺客。
以獅子搏兔之勢撲殺而下的年邁劍客突然眼前一花。
然後這位一向對自己劍術極為自信的老人,就只覺得胸口如同大錘撞鐘,來時快去時更快,還未落地,就已經是一具七竅流血的屍體。
老者倒飛出去的屍體,與他身後一名白衣飄飄的年輕女子撞在一起,掀翻屏風後,一起跌落在酒桌上,然後帶著一桌子酒菜碗碟滑落在地,女子生死不明。
錢統領突然厲聲道:「小心屏風下方!」
原來,酒桌九人,高高越過屏風的刺客,只有八人。
缺少的那一人,註定才是壓箱底的殺手鐧。
先是用兩條人命的代價拋出誘餌作為障眼法,然後示敵以弱,最後奇正相合。
這種機關算盡的刺殺,縝密且陰毒,一環接一環,讓人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