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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馬打了個響鼻。
照樣還是勤勤懇懇依次養劍,好似江南那些每晚都要定時去搶水養稻的耕農,偷懶不得。天蒙蒙亮,徐鳳年加快吐納,按照道門典籍所述,春餐朝霞夏食沆瀣,因朝霞是日始欲出赤黃氣,以東海最佳,沆瀣是北方夜半紫氣,以極北嚴寒為甲,兩者尤為裨益修行,不知當年道教一支數百道士赴北,有沒有這個潛在意思。那一支道統不負眾望,成了北莽國教,當代掌教麒麟真人更是成為道門聖人,與兩禪寺主持方丈並稱南北雙聖。清晨時分,吐納赤黃,約莫是境界不到,徐鳳年也說不上有多玄妙,只是比較平時略有神清氣爽,緩緩站起身,有些明悟,所謂武道天才,一種是身具異相如黃蠻兒,體魄異於常人,生而金剛,不可謂不得天獨厚,另外一種體魄雖然相對平常,卻可天人感應,騎牛的是其中佼佼者,才有一步入天象的恢弘氣象,第三種相比前兩者,要稍稍次之,卻未必不能踏入陸地神仙,如以劍入大道的李淳罡,如以力證道的王仙芝,如以劍術通神的鄧太阿,武道一途,境界越高,越是逆水逆天而行,天地是家又是牢籠,武夫卻要自成體系,好似頑童要自立門戶,故而才有天劫臨頭,是謂天道昭昭,報應不爽。
徐鳳年抬頭望著朝陽東起,自言自語道:「善惡終有報,不信抬頭看,老天饒過誰?」
隨即撇嘴道:「又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古人說道理,就喜歡扇臉。」
徐鳳年轉身望向一名身披袈裟著麻鞋的貧苦老和尚,一雙笑時迷人眯時陰沉的丹鳳眸子,直直盯著這名昨晚就坐在十丈以外的南方禪宗僧人,佛門有大小乘區分,密教又有黃紅之分,裝束各有不同,徐鳳年因為王妃虔誠信佛,對僧人一直心懷好感,在北涼不知讓多少無賴道士為了賞銀改行當了僧侶,只不過身在北莽,遇上一位遠行數千里來這蠻荒之地傳經布道的老和尚,即便僧人瞧著慈眉目善,徐鳳年也不敢掉以輕心。
老僧雙手合十道:「公子信佛,善哉善哉。」
徐鳳年壓抑下心中本能殺機,默默還禮。
老僧袈裟清洗次數多了,可見多處針線細密的縫補,只不過始終素潔,不顯邋遢,鬚眉雪白,手提一根竹葦禪杖,更顯和藹慈悲。北涼軍中曾有一名揮七十餘斤重精鐵水磨禪杖的和尚,身為步軍統領之一,吃肉喝酒,殺人如麻,戰場上金剛怒目,十分嗜血,深得徐驍器重,可惜後來因為北涼鐵騎馬踏江湖,大和尚便退隱山林,據說圓寂於一座山間小寺。此時老僧微笑道:「老衲自南邊兩禪寺往北而行麒麟觀,是想要與一位道門老友說說禪理,雖說多半是雞同鴨講的下場,卻也算了去一樁心事。偶見公子吞月華餐日霞,深得武當上任掌教王重樓所修大黃庭的妙義,就想與公子絮叨絮叨,可生怕被公子誤會成歹人,也不敢主動開口,但思量一宿,覺得公子心有溝壑,不知是如何養意,若是不慎,深墜其中,就不妥了。既然公子信佛,若是不嫌老衲呱噪,倒是可以與公子說些佛法長短。」
徐鳳年重新坐下,微笑道:「原來是兩禪寺的得道高僧,懇請前輩不吝指教。」
老和尚也不走近,就地而坐,與徐鳳年遙遙相對。見面以後老僧便自報山門,也算誠意十足。
老和尚將竹葦禪杖橫膝而放,徐鳳年洗耳恭聽。
老僧緩緩說道:「公子以大黃庭封金匱,練雙手滾刀術,外養吳家枯冢飛劍,內養劍道第一人李淳罡的青蛇劍意,蔚為大觀,天資之好,天賦之高,毅力之韌,實乃罕見。」
被老僧一眼看透幾乎所有秘密的徐鳳年內心震撼,臉色如常,笑道:「前輩無需先抑後揚,直說便是。」
老和尚笑了笑,道:「上古賢人治水,堵不如疏。不論刀劍,還是佛門閉口禪,道教鎖金匱,以及武人閉鞘養意,大體而言,皆是逆流而上,蓄謀精神,不過倒行逆施一說在老衲這裡,並非貶義,公子不要介懷,只是堵水成洪,何時疏通,就有了講究,是一口氣死堵到底,還是偶有小疏,猶如長生蓮一歲一枯榮,來年復枯榮,兩者高下,公子以為?」
徐鳳年真誠道:「不敢與老前輩打馬虎眼,在我看來,堵死才好。因為弓有鬆弛的道理,倒是也懂,只不過閉鞘養意這一事,若是如女子散步,行行停停,羞羞休休,個人竊以為難成氣候。」
老和尚並未如同那些曲水流觴王霸之辯的名士,稍有見解出入,就跟殺父之仇般咄咄逼人,恨不得把天下道理都全部攬入自家手裡。老僧也沒有以出身兩禪寺而自傲,仍是細細琢磨了徐鳳年這一番有鑽牛角尖嫌疑的措詞,氣態平和道:「老衲素來不擅說佛法以外的大小道理,厚顏先與公子討口水喝,容老衲慢慢想周全了,再與公子說道。」
徐鳳年笑了笑,心情大好,起身摘下水囊,悠悠丟擲過去,老和尚輕輕接過後,從行囊里摸索出一隻白碗,倒了小半碗,有滋有味喝了一口,一碗寡淡至極的清水,在老僧看來始終勝過山珍海味,若是生平最愛的白粥,就更是美事了。
徐鳳年退了一步,不再爭鋒相對,問道:「如果我願小疏積水,又該如何?」
老和尚抬頭說道:「與女子歡好即可。公子大黃庭其實已然臻於圓滿境,之所以欠缺一絲,並非公子所以為的所剩幾大竅穴未開,而恰恰是少了陰陽互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