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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老夫婦一同姓苟的孩子把那籠包子遞給江斧丁,一本正經道:「二十文錢,先記帳上,你要是忘了,我也會提醒你的。」
江斧丁無奈道:「苟不理,二十文錢而已,少不了你。」
小男孩瞪眼道:「我姓苟,名有方!取自聖人典籍中的『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在東海沉寂已久的江斧丁也只有遇上這個有趣孩子,才會略微流露出幾分當年京城頭等世家子的風度,笑眯眯道:「你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何必『有方』?我看啊,跟你青梅竹馬的那個綠衣女孩,她幫你取的綽號,更合適。苟不理,狗不理,喊起來多順口。」
孩子板起臉道:「非禮勿言。」
江斧丁哈哈笑道:「小屁孩兒懂什麼禮不禮的,想當年,給我說禮即理一事的讀書人,那可是張府聖人的衍聖公本人。」
孩子皺了皺眉頭,「那個先生有沒有學問我不知道,但他的學生沒學好,我是知道的。」
被一個小孩子調侃教訓的江斧丁也不生氣,坐在城頭,打開微涼的竹籠,雙指輕輕拈起一隻小巧玲瓏的包子,仰頭輕輕丟入嘴中,滿嘴香味,餘味無窮。
昔年在太安城,吃過多少號稱世間頭等佳肴的山珍海味,都早已記不住味道了,如今倒是這折算下來不過兩文錢一隻的小肉包,一日不吃上一籠,就要念念難忘了。
江斧丁咂摸咂摸嘴,一口氣吃掉了六七隻包子,然後似乎記起了一些往事,嘿嘿嬉笑道:「太安城下了好大一場雨,淹死了好多魚。」
苟有方唉了一聲,輕聲道:「不好笑啊。」
江斧丁低頭看著籠中包子,感慨道:「是啊,人吃土一輩,土吃人一回。」
孩子沒有說話,畢竟小小年紀,應該是沒有這份感觸。
江斧丁突然轉頭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孩子,笑道:「二品小宗師以後,入金剛境界,靠毅力。指玄靠資質悟性,想擁有天地大氣象,則就要靠先天根骨了,至於那陸地神仙,得看那虛無縹緲的氣數。苟不理,你想練武嗎?」
孩子毫不猶豫搖頭道:「不想。」
江斧丁驚訝道:「在這武帝城,天天跟江湖人打交道,你竟然不想練武?」
孩子輕聲道:「聽人說練武是無底洞,再多銀子也填不滿,我可沒錢。」
江斧丁突然怔怔看著籠子裡最後那隻包子,驚喜問道:「苟不理,我記得已經吃了十隻包子了啊,怎麼今天多出來一隻?」
孩子平靜道:「阿爺說你們江湖人練武需要打熬身體,就需要多吃東西,我就跟阿爺多要了一隻,也只能多要一隻,否則這籠包子就要虧錢了,我阿爺賺錢可不容易。」
江斧丁先是哭笑不得,繼而笑臉溫柔,似乎有些捨不得馬上吃掉那第十一隻小籠包。
江斧丁終於捏起那隻包子,緩緩吃掉,望向遠方輕聲笑道:「我給你的東西,你未必想要,況且長遠來看,也未必就是真的對你好。不過我很快就要離開這座城了,以後也多半不會回來,不過我會想你這個小鬼頭的,也希望你過得好好的。更希望將來如果有一天你長大了,我呢,恰好也還沒給土吃那一回,你就來找我,到時候我一定請你喝酒。」
聽到這個江斧丁要離開武帝城,孩子心中有些失落,但是臉上沒有表露出來,只是點頭嗯了一聲,說了一個好字。
江斧丁笑著單手托起那隻竹籠,眺望潮起潮落的遼闊海面,朗聲笑道:「君不見三山五嶽高在雲霄間,君不見西北無邊風沙痛殺人,君不見大江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且聽,人生不過百年,欲求神仙,只在杯酒中!」
小孩子也跟著豪氣橫生的江斧丁笑逐顏開,破天荒玩笑道:「以後見面,可要請我喝好酒。」
江斧丁狠狠拋出那竹籠入海,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腦袋,「都不是事兒!」
孩子愣了愣,火急火燎道:「江斧丁!你扔了包子籠作甚!我還要給阿爺拿回去的!」
江斧丁錯愕無言,很是理虧。
很久很久以後,那個老一輩宗師相繼逝去的江湖,會有個極有嚼頭的說法。
餘地龍不算那真無敵。
只因世間猶有苟有方。
……
離陽廣陵江以南的百姓,很難想像有的地方在立夏時分尚未徹底結束霜凍。
這就是兩遼,這裡有黑山白水,這裡也許會落下離陽王朝的第一場雪,也會落下最後一場雪,這裡的隆冬風雪,被稱為大煙泡,遮天蔽日。在去年冬的酷寒時節,有兩人在祁嘉節的親自護送下由京畿北進入了兩遼,能夠讓京城第一劍客如此興師動眾,自然是因為兩人中的那個於新郎,是多方勢力暗中竭力拉攏的武道宗師,在於新郎婉拒了當今天子的挽留後,皇帝趙篆便讓祁嘉節一路相送,用以打消其它勢力的覬覦念頭,作為王仙芝的首徒,與於新郎交好,那幾乎就等於是全盤接納了武帝城衣缽,樓荒,樓半闕,林鴉,其餘三人,就算不能為己用,最不濟也能與這些同氣連枝的頂尖高手接下一份善緣。所以祁嘉節在邊境離別之際為天子捎了句話,告訴於新郎不論他何時返回太安城,皇帝陛下都會以朋友之禮相待。
在遼東錦州一條叫做松嫩河的河畔,有個沿河而居的小村莊,約莫百來戶,村里青壯多是獵人,據傳某家的祖上在一生中曾經捕獲到兩頭海東青,都作為貢品送往了當時離陽設立在兩遼的都督府,這戶人家中作為傳家寶的那張製備精良的硬弓,正是都督府除賞金外的額外恩賜。有兩個貴客借住在村子裡,去年冬末一夥獵戶遇上了一頭不知為何沒有進入冬眠的黑瞎子,正是恩人趕走了那頭巨熊,事後村子青壯都喜歡跟那個年輕男人討教幾手把式,而村子裡的孩子也喜歡與那個喜歡身穿綠衣的孩子一起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