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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視線偏向更北,那裡是顧劍棠的三十萬邊軍,離陽王朝的真正精銳之師。
徐鳳年緩緩收回視線,轉頭投在西蜀南詔相接的版圖之上。
兩個當今離陽王朝最會用兵的人,一個無事可做,北上不敢,南下不能。另外一個沒事找事,藉口皇木亂案帶兵南下,聽說只帶了八百甲士。
徐鳳年坐回桌前,閉目凝神。
屋內沒有懸掛涼莽對峙形勢圖,因為根本不用看,都刻在他腦子裡,也不用他這位北涼王如何在邊關軍務上鞠躬盡瘁,道理很簡單。
將近二十年辛苦經營,北涼邊境的防守已經做到了極致。
北莽如果僅是南朝四十萬兵馬南下。
北涼就不客氣地吃掉。
如果北莽舉國南侵。
無非就是死戰。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束手待斃,好聽一些,就是玉石俱焚。
徐鳳年走出屋子,來到洗象池畔,小徑是由池潭中的鵝卵石鋪就,緊密有序,經過雨水和池水年復一年的衝擊洗刷,本就稜角不多的鵝卵石愈發光潔圓潤,徐鳳年脫下靴子拎在手裡,緩緩走在石子路上,一股沁涼卻不寒冷的舒適感滲入腳底板。
徐鳳年跳到巨大青石上,躺著望向星空,閉上眼睛。
廣陵道上不知道有多少萬人,活不過這個秋天?
又有多少萬北涼人,活不過下一個秋天?
第057章 驕兵南下
佑露關外的主將營帳,氣氛凝重而古怪,有盧氏親兵驛騎傳來一份緊急軍情,兵部侍郎盧升象坐在案後,不動聲色,手指在一塊兵符上輕輕撫摸。帳內將領校尉以步騎雙方分列,這些武將大多是盧侍郎從廣陵道帶去京城的班底,忠心和能力都毋庸置疑,既有春秋戰火薰陶出來的穩重老人,也有正值壯年銳意進取的才華武官,夾雜有幾名破格提拔起來的年輕都尉,年齡配置十分合理。一個被趕去當馬夫的心腹愛將火燒屁股衝進大帳,護帳親兵都沒有阻攔,盧升象連眼皮子沒有挑一下,只是低頭看著那張好不容易從戶部抽調出來的老舊地圖,說來可笑,顧廬保持多年的兵部,竟然找不到一份讓盧升象滿意的京畿南部輿圖,兩遼邊線倒是可以輕鬆找出幾百張來。
一身馬騷味的郭東風瞪了幾眼幸災樂禍的同齡人,大大咧咧質問道:「將軍,那楊慎杏是吃錯了藥不成,怎的就自作主張地率先向南倉促推進,他就那麼有把握一口氣闖過玉芳關、過沁水津渡、繼而拿下廣陵道北地首屈一指的重鎮櫆囂?他這麼一衝,置我們兩軍於何地?將軍,你說說看,咱們是眼睜睜看著他帶著一幫紈絝子弟去送死,還是陪著他們一起玩火?他娘的,四萬兵馬,那可是薊南軍最後的家底子了啊,一過沁水津渡,在到達櫆囂鎮之前,那裡自古便是四戰之地的青秧盆地,如今咱們對廣陵道那邊的兵馬調動全是兩眼抹黑,這老頭兒何來的信心孤軍深入!這西楚再不濟事,總能擠出八九千可戰騎兵吧?萬一櫆囂鎮守將是詐降,堂堂安國大將軍,給這等拙劣的誘敵之策打得灰頭土臉,到時候背黑鍋的還不是將軍你?!」
盧升象頭也不抬,平靜道:「首先,可以確認,櫆囂守將韓蓬萊不是詐降。其次,四萬薊南精銳老卒,補給完善,安國大將軍行軍布陣長於步步為營,就算對上八九千騎軍,只要沒有重騎突襲,未必會輸。最後,西楚餘孽能否在櫆囂青秧一線投入近萬騎軍,誰都不敢肯定。因為地理限制,西楚一向步戰於西,騎戰於東。當然,碰上瘋子,就誰都不好說了。」
郭東風硬著脖子說道:「可兵部的既定方略,是先讓屯兵滑台的淮南王趙英與駐紮蒿鰲湖的靖安王趙珣,同時展開攻勢。不論他們成敗與否,接下來也該是廣陵王趙毅登台,哪裡輪得到他楊慎杏?!」
盧升象怒斥道:「藩王名諱也是你可以直呼的?滾回去餵你的馬!」
郭東風縮了縮脖子,乖乖退出營帳,很快就又掀起帳簾探出腦袋,好奇問道:「將軍,敢問那主帥曹長卿與周松裴弘治等老人,如今分別身處何地?」
盧升象繼續盯著地圖,倒是一個出自廣陵春雪樓的壯年將領輕聲笑道:「曹長卿親自盯著廣陵軍,周松和裴弘治都沒有臨近北線,一人守淮一人守江。」
郭東風哦了一聲,轉身離去,自言自語道:「看來是西楚終究不是大楚了,再沒有與敵戰於國境之外的魄力。」
等郭東風這傢伙走遠,盧升象抬頭望向一名略顯鶴立雞群的文衫老者,問道:「廣陵道北線的馬匹流動,趙勾那邊可有抓到蛛絲馬跡?」
老人無奈道:「難啊。這還沒開戰,朝廷這邊的諜子就死了四十幾個,加上先前反水的二十多人,將軍,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盧升象嗯了一聲,擺擺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這位領銜大將軍的兵部侍郎瞥了眼那份軍報,上頭倒是大致闡述了些出兵南下的理由,措辭華美,行文講究,文采斐然撲面而來,自然不會是楊慎杏這個大老粗能寫出來的東西,盧升象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出自某位熟讀兵書的王公子弟手筆,「京畿之南雖是『天下中州』,『霸業之石』,卻固不可受,必須守於境外,南唐亡國之因不可不察。」
盧升象輕聲道:「紙上談兵,干你娘的。」
……
祥符元年秋,處暑。暑氣盡,天轉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