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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洞明剛要說話,披著厚裘的徐鳳年擺擺手,阻止了副經略使的解釋,看著這位老人,歉意說道:「是我沒有做好。」
彭鶴年的性子沒有米邛那般急躁,但也有些怒意,不過仍是扯了扯後者的袖子。
當徐鳳年走出去很遠,臉色陰沉的米邛朝著那個背影重重呸了一聲,將手中的那方價值連城的蟹殼青色名硯「自了漢」狠狠砸在地上,「老子不寫了,這北涼也不待了!去江南!這輩子能活幾天,就寫幾天『徐鳳年是個王八羔子』這八個大字!」
沒過多久,宋洞明原路折回,看到米邛閉著眼睛站在原地,彭鶴年蹲在地上長吁短嘆,誰都沒有去撿那方硯台,宋洞明彎腰撿起名硯,也不急於物歸原主,望向清涼山頂那邊,沉聲道:「兩位老先生大概沒聽說過北莽劍氣近黃青、棋劍樂府銅人師祖是誰,又有什麼能耐,更不會見過一條真龍,事實上我宋洞明也沒見過。但是我知道兩件事情,一件是黃青死在了流州,北莽養出的真龍也沒了,順帶著數百個躲在北莽西京的練氣士也死絕。第二件就是這裡有兩塊碑,差點就得刻上兩個名字,恰好都姓徐,徐龍象,徐鳳年。」
宋洞明轉身把那方古硯交還給米邛,坦然笑道:「如果北涼哪天真沒了,碑上頭肯定少不了他徐鳳年,當然還有我宋洞明這個外人,到時候還希望米老別不樂意寫啊。」
說完宋洞明就緩緩離去了。
彭鶴年故意不去看漲紅一張老臉的米邛,扳著手指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徐鳳年是個王八羔子,咦?不對呀,老米,你算錯了,是九個字,可不是你說的八個字啊。」
米邛小心翼翼收起那方古硯,白眼道:「米邛是個王八羔子,行不行?剛好八個字!」
彭鶴年哈哈大笑道:「行啊,怎麼不行,你不是沒過幾天就要過大壽了嘛,我就給你寫幅字,咋樣?」
米邛顧不得斯文,惱羞成怒道:「寫你個錘子!」
之後兩位老人並沒有馬上離開碑林,而是像上次一樣去仔細打量石匠的刻字,以防出現紕漏錯誤。一般來說,哪怕書丹,因為雕鑿刀刻的石匠往往在書法造詣上跟書丹之人有雲壤之別,經常存在形神走樣的情況,米邛和彭鶴年雖不苛求太多,但也想要務必做到盡善盡美,大概兩位古稀老人覺得這是他們唯一能夠做好的事情。不過碑林的那些個匠工都算讓人滿意,雖說不至於技高到「只下真跡一籌」的境界,可是已經足以表達出書丹原跡的五六分神韻。石匠們一絲不苟地刻字比他們以筆書寫自然要慢上許多,米邛提著盞燈籠一塊一塊石碑檢查過去,突然聽到不遠處彭鶴年火急火燎喊他過去,米邛以為是哪位工匠刻錯字了,跑去一看,不曾想彭鶴年站在一排石碑前,碑前並無石匠勞作,只看到彭老頭正提著燈籠蹲在一塊石碑前,恨不得把眼睛貼在碑上,跟發現書聖真跡一般,米邛湊過去一瞧,是北涼王徐鳳年的書丹,乍看之下法意皆是不俗,但在米邛看來雖然的確屬於上乘,但離仙品還有很大距離,遠遠不至於讓彭鶴年大驚小怪才對。
彭鶴年頭也不轉,伸出手撫摸著刻痕,很快就一個踉蹌後仰,跌倒在地上,雙眼緊閉,淚水止不住湧出眼眶,丟了燈籠,雙手捂住臉,神情極為痛苦,指著石碑喊道:「老米,你湊近些,瞪大眼睛瞧瞧!但千萬記得別看太久!切記!」
米邛舉起燈籠,細看之下,只覺得有一股凌厲寒意撲面而來,讓人如臨深淵。
這顯然不是因為徐鳳年書丹的緣故,而是那刻字之人的「畫龍點睛」使然!
米邛果然很快就眼睛一陣刺痛,閉上眼睛後使勁搖了搖頭,喃喃道:「起收果決,如昆刀切玉!這哪裡是世間高明石匠可以短時間內雕刻出來的,真可謂鬼斧神工了!」
彭鶴年坐在地上揉了揉眼睛,感嘆道:「是有人以手指寫就的,也只能這麼解釋了。」
米邛匪夷所思道:「指做刀劍,大多數武道宗師都辦得到,可術業有專攻,當世絕對沒有誰能寫得出這份風韻!」
彭鶴年苦笑道:「難道是鬼神不成?」
米邛站起身,提著燈籠,望向夜空,「曾經不信鬼神之說,如今倒是希望世上確有鬼神,能夠庇佑我北涼大破北莽!」
彭鶴年一拍腦袋,「趕緊讓人把這事兒跟王爺說一聲,別可橫生枝節。」
很快徐鳳年就步履匆匆地趕來,身邊幫他提著燈籠的一男一女年齡懸殊,一位是境界依然在穩步攀升的沉劍窟主糜奉節,一位是舊北漢勛貴之後的死士樊小釵,前者在幽州諜子之戰中因為守護在皇甫枰身側,並無建樹,但是樊小釵在長庚城一座鐘樓上斬殺了道德宗掌律真人崔瓦子,或者說是虐殺。等到梧桐院和拂水房兩撥諜子登樓去收拾殘局的時候,結果看到那一層樓閣的景象真是堪稱慘絕人寰,遍地碎肉,滿牆血污,當時眾人看到樊小釵坐在外廊圍欄上,在玩弄那柄指玄高手遺物的蠅拂,不像什麼實力卓絕的頂尖殺手,倒像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徐鳳年蹲在一塊碑前,身邊是一位兼任北涼王府護衛領袖的中年人,後者心中忐忑,稟報導:「查到了,這名石匠叫吳疆,應該用的是化名,是已經府上任事了十六年四個月的三等僕役,綽號老薑塊,因為老人平時不論飲食喝酒都喜歡吃上一塊生薑。去年碑林招收工匠,吳疆由王府轉入此地。王爺,是屬下辦事不力,識人不明,請王爺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