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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跑離去的朱正立轉身豎起一根中指。
徐鳳年笑著又給自己倒了半碗酒,獨自坐在葡萄架下,微風拂面,心情舒暢。在快喝完碗中綠蟻之前,把酒碗擱在小竹椅上,站起身,迎客。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嫗拄著一根拐杖緩緩走入院子,她見到徐鳳年後愣了愣,坐在徐鳳年身前,等她坐下,徐鳳年才坐下。
老嫗便是碧山縣朱氏的當家之人。朱氏四代同堂,上三代尤其陰盛陽衰,朱正立這一輩就他一根獨苗,在祖祠的族譜上叔伯倒是應該有六七個,不過如今無一人在世,再上一輩,也是如此。老嫗當年身為朱氏長媳,隨著歲月推移,就成了碧山縣朱家名副其實的主心骨,是位在整個胭脂郡都算德高望重的掌門主婦,都說當初徐家入主北涼,大將軍徐驍跟王妃吳素都曾經下榻過朱家,僅憑這一點,別說胭脂郡,就是幽州,誰敢輕侮朱家?更何況朱氏男丁兩代十二人,二十年中,盡死邊關!
老嫗略微出神,望著徐鳳年,輕聲道:「真像。」
徐鳳年欲言又止。
老嫗擺了擺手,雙手拄著拐杖,望向院門,說道:「起先是想見一見能讓老朽那孫兒也願意稱兄道弟的主薄大人,見過以後,也就恍然。當年,朱家大宅門裡的家主,遇上大將軍,差不多也是這般情景,大將軍沒架子,我那夫君恨不得以死相報,他口拙,沒說什麼,但是做到了。」
徐鳳年沉聲道:「老夫人請放心,我絕不會讓朱正立步他先輩的後塵。這趟紮根碧山縣,甚至不敢造訪朱氏,與朱正立相遇,是偶然。以後某天離去,多半就再無相逢的時日了,還望老夫人安心。」
老嫗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老嫗安安靜靜坐了一炷香的功夫,緩緩起身,徐鳳年起身送到院門口,老嫗突然問道:「真能守得住?」
徐鳳年平靜答覆道:「如果沒能守住,就勞煩老夫人跟朱正立說一聲,徐奇跑去中原做官了。」
老嫗顫顫巍巍伸出手,摸了摸徐鳳年的腦袋。
老嫗緩緩走向停在巷弄拐角處的馬車,上車之前,看到門口默然目送的年輕人,呢喃道:「真像。」
第008章 搶人
胭脂郡郡城靠近青案郡,徐鳳年這個下縣主薄當初沒有拜會太守洪山東,這次趕赴郡城,依舊是另有所圖,如今他身邊連個馬夫都沒有,徐偃兵去了幽州葫蘆口,大材小用,出任北涼邊境關隘八大校尉之一,主要還是震懾邊軍中跟幽州將種門庭有關係的大人物,徐偃兵躋身新武評十五人之列,光是這一點,就很能讓人忌憚,何況曾是徐驍的心腹扈從,春秋之中,身為人主,給心腹尤其是那些出身草莽的嫡系賜姓,很常見,不過在徐驍這邊屈指可數,當年的劉偃兵是其中一個。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徐偃兵在北涼兩朝都被北涼王倚為心腹,在外人眼中,就算是步軍統帥燕文鸞也該賣這位徐校尉幾分面子。如今天下第六的新涼王,被說成了一人就當兩千騎,還需要誰來護駕?徐鳳年牽馬入城的時候用的是徐奇的戶牒,又有記錄在案的官身,自是暢通無阻,徐鳳年進入郡城的時候,看到許多年輕錦衣華服的男女,也都老老實實下馬步行穿過城門,就算過了城洞,重新翻身上馬,也不敢策馬狂奔,再無以往的驕縱恣意,更無一人膽敢私佩北涼刀,想必是整個幽州的血腥味,至今未曾散去的緣故。北涼豪俠自古而然的鮮衣怒馬,給硬生生去掉一半了。徐鳳年入城之後,依舊牽馬緩行,走向一座難得有山有水的宅子,在北涼看門第高低,只需要看水的多寡,水井的口數,冬雪的窖藏,能夠臨湖更是了不得,至於清涼山坐擁一座聽潮湖,既然家主姓徐,也就不用多說什麼。
胭脂郡城內,胡柏是個諜子,還很年輕,但是早在少年時代就被前輩諜子寄予厚望,北涼由諜子轉為官員並不常見,但照理說肯定不難,胡柏很英俊,讀書不多,但天生就有一股書卷氣。胭脂郡的甲魚諜子曾是他師父的手下,對胡柏更是多有無聲的照拂,所以給他派遣了一樁出力不用多,但很討喜並且有利於前途的好差事,起先胡柏聽說是給一位女子當盯梢眼線,並不樂意,只是聽命於人,是諜子天職,不過當胡柏成為這條街上綢緞鋪子年少多金的新掌柜後,當他親眼見過那女子一面後,本就沒有怨言的他連些許怨氣都沒有了,胡柏見過許許多多美貌女子,或妖艷如牡丹,或清冽如白蓮,他甚至還嘗過大青樓花魁的滋味,心境始終古井不波,但從未見過那樣動人心魄的女子,而且她容貌之外的東西,更讓胡柏難以釋懷,胡柏遵循本分,一步都不敢越過雷池,不主動見她,她在街上露面次數寥寥無幾,從綢緞莊出現到消失,就是一扇門的路程,胡柏甚至不會抬頭,只能用眼角餘光打量那一瞬間,偶爾深夜躺在屋頂飲酒,看一眼不遠處那座黑沉沉的院子,知曉她住在那兒,就心滿意足。胡柏也沒有探究過她的底細,只想著能夠這樣守著,不遠不近,一天是一天,能有一輩子那是最好。他只知道女子姓裴,深居簡出,從無跟胭脂郡達官顯貴有過一場應酬,她的氣態,永遠冷冷清清,便是這種難免會給人暮氣嫌疑的感覺,也一樣讓人驚艷,附近多有胭脂郡權勢人物的府邸,不是沒有嗅覺靈敏的傢伙聞風而動,胡柏就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親手打暈過連主帶仆十幾人,那個臃腫如豬的軍祭酒就給他掐住脖子,提起離地一尺,腦門狠狠撞向小巷牆壁,當場暈死過去,當晚又給聽說此事的郡守洪山東火急火燎起床,氣惱地暴跳如雷,竟是興師動眾迅速調動城中三十披甲持弩的甲士,拖走那十幾個傢伙,第二天軍祭酒大人丟官不說,整個家族都被驅逐出了郡城,那之後,「武鬥」沒人敢了,想「文斗」搏取美人嫣然一笑的傢伙還是有的,不過也沒見那扇門打開過,後來不知郡守大人說了什麼,豪族高門裡喜好附庸風雅的浪蕩子也都一夜之間沒了身影,那條巷弄,復歸清淨,依舊那般沒有一絲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