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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徐鳳年說話,對竺煌視為仇寇的吳六鼎就轉頭怒道:「姓竺的,你能拔出六十顆釘子,我就能再幫你塞進去六十顆!」
竺煌懶洋洋譏諷道:「就憑你小子?這話由你身邊娘們來說,都比你硬氣些。哈哈,你們吳家真是有意思,這兩代人,都是帶把的,不如不帶把的。」
劍侍翠花手指微動。
背負一柄極長極細古劍的矮小老人皺眉道:「竺煌,你不要得寸進尺。」
這位老人在葬劍無數秘笈無數的吳家劍冢也是地位超然,因為是個劍痴,吳六鼎小時候就幫忙取了個「娶劍老爺爺」的諧趣綽號,不同於從未離開過吳家的竺煌,或是張鸞泰、公孫秀水和納蘭懷瑜這些對重返江湖還抱有期望的成名劍客,八十歲高齡的老人這一生只對劍道一事痴心不已,只是受限於自身根骨修為,空有滿腦子獨闢蹊徑的劍道見解和滿肚子的劍術學識,始終無法自己親自提劍踐行,當老人進入北涼後,兩次跟年輕藩王談到劍道一事的招數意氣之爭,如逢知己,就有了衣缽落北涼的念頭,至於文人武夫都看重的家國天下,老人反而一向很淡漠。
徐鳳年沒有轉身,輕聲道:「什麼事情都到了西楚京城那邊再說,不出意料的話,應該會有一兩場仗要打,爭取我們北涼大雪龍騎一人不死,當然你們也別死。大好江湖,在等著各位前輩揚名立萬。」
吳六鼎沒好氣道:「給江湖留點種子是吧?老子就奇了怪了,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事,外人怎麼看都像是個傻子的勾當,怎麼到了你這邊,做起來就顯得格外豪氣干雲了?」
徐鳳年轉頭瞥了眼這個跟自己從頭到尾針鋒相對的年輕劍冠,沒有斤斤計較。
倒是這次跟隨北涼王再度一起出行的鳳字營舊部洪書文,冷笑道:「咱們王爺長得比你英俊,身手比你高出幾層樓,你小子不服氣?」
吳六鼎皮笑肉不笑道:「不服氣咋了?」
洪書文一臉天經地義說道:「不服氣?那你倒是跟咱們王爺過過招啊?」
徐鳳年不理睬兩人的拌嘴,對兩淮道大軍高聲喊道:「蔡楠,陣前一敘?」
蔡楠聞聲後沒有太多猶豫,單騎出列,步軍將領想要阻攔,自然不希望己方主將以身涉險,畢竟不遠處那位年輕藩王可是貨真價實的武評四人之一,但是節度使大人輕描淡寫撂下一句「徐鳳年想要殺人,不至於如此下作」。
兩騎各自上前一百多步,停馬相望,蔡楠深呼吸一口氣,望著眼前的徐鳳年,沉聲道:「王爺若是想讓本將退避三舍,就不用浪費口舌了!」
斜提鐵槍的蔡楠看到年輕藩王似乎被自己堵得無話可說,視線只是越過自己一人一馬望著兩淮邊軍,蔡楠沉默片刻,繼續說道:「任你徐鳳年是修為高出顧大將軍一頭的武評宗師,但你畢竟不是你爹,不是大將軍徐驍,仍然不值得我蔡楠下馬避讓!」
徐鳳年收回視線,問道:「如果沒有記錯,本王已經讓拂水房諜子給蔡將軍送過口信,今日將軍攔路可以,但是儘量將精銳安置在兩翼,任由我方騎軍一衝而過,我們少死人,你們更能少死人。這樣不好嗎?」
蔡楠冷聲道:「本將就當沒有收到那個消息,身為主持邊關軍務的武將……」
徐鳳年突然打斷蔡楠的言語,「將軍你沒有收到朝廷聖旨吧?」
蔡楠臉色冷漠。
徐鳳年笑道:「蔡將軍是覺得我北涼騎軍事出突然,太安城那邊措手不及?將軍當真以為安插在河州的趙勾諜子如此不堪?就算北涼騎軍推進速度再慢,那封聖旨也是註定不會『準時』送往這個河州的,永遠都會比這場戰事不快不慢,僅僅晚一步而已。」
蔡楠面無表情道:「這又如何?朝廷做事自有王侯公卿的主張,我蔡楠行事只需對得起身上這掛離陽鐵甲!」
徐鳳年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本王主動提出跟你蔡楠敘舊,沒想著要你們大軍讓路,之所以先前給你口信,是念在將軍當年給了某個老傢伙一份面子,而今天之所以跟你廢話這些,又是因為在太安城有個當大官的老人,跟本王說了句心裡話。」
徐鳳年撥轉馬頭,緩緩離去,不輕不重的言語,傳入蔡楠耳中,「既然不願做樣子,兩淮邊軍一心想要為國盡忠,那北涼就遂了你們的願。沙場上,與我北涼鐵騎對陣,想死有何難?」
蔡楠臉色蒼白地返回己方大陣。
祥符三年春。
大雪龍騎如潮水一涌而過,兵力將近四萬的兩淮精銳潰不成軍。
第284章 風雪鐵騎下江南(六)
馬蹄陣陣,中原震動。
北涼騎軍出北涼道,入兩淮道,在河州薊州接壤的郾城一帶南下,一頭撞入江南道北部,長驅直下,勢如破竹。
如那西北彪形大漢,撞得江南美人搖搖欲墜。
所經之地,離陽官員和地方軍伍全部噤若寒蟬,不敢有絲毫挑釁舉措,夜禁極早,便是白日也禁絕了商賈出入,戊守駐軍更是一律不得離開營地半步。
奏摺如同紛亂雪花一般,縣衙、郡守衙門、刺史府邸、經略使官邸層層遞進,最後交由精悍驛騎,以五百里加急火速傳遞給太安城。
伴隨著一萬鐵騎的蠻橫推進,在這期間,沿途陸陸續續有十幾戶人家浮出水面,不但當地官府軍伍的頭目嚇得汗流浹背,就連負責離陽諜報多年的趙勾也無比悚然,這些在各地州郡內可謂名門望族的龐然大物,無一例外,都坐擁良田無數,儲糧頗豐,甚至其中四個家族堪稱州郡內的「土地公」,這十數個在趙勾密檔上皆勾以「身世清白」類似評語的豪族,竟然都是公然通敵北涼的大膽賊人,為北涼騎軍輸送了不計其數的糧草,這等擺在檯面上的潑天禍事,一旦朝廷秋後算帳,那十幾個根深蒂固的家族註定吃不了兜著走,而各大州郡的趙勾負責人和文武官員,也肯定要被狠狠扒下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