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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龍士仍然不肯善罷甘休,氣勢洶洶追問道:「你先說好,能續命多久?」
徐鳳年苦澀道:「十年,最多十年,這已經是我的極限。」
黃龍士重重冷哼一聲,顯然對這個答案十分不滿。
徐鳳年轉過身,背對興師問罪而來的黃龍士和昏迷不醒的呵呵姑娘,略作停頓,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開始前行,起先沒有什麼驚世駭俗的舉措,一步一個腳印,初始跨步很慢,由慢到快之間,充滿了一種極富規律的漸進韻律。
這是當初柳蒿師的入城和破城之法,差一點就配合宋念卿的地仙一劍,成功重創了白衣洛陽。
當徐鳳年愈行愈快,漸行漸遠,黃龍士抱著閨女坐下,伸手幫她撥去傾覆前額的劉海。老人逐漸斂去怒意,抬頭看著那個方向,臉上似有動容訝異,似有惋惜悔意。
王仙芝本以為會更晚一些才能見到徐鳳年,可他自己提前出現,王仙芝也不至於無聊到刻意避而不戰。
王仙芝雙手自然而然垂在兩側,可是原本寬鬆的麻布雙袖無形中緩緩收束,緊貼手臂。
春秋十三甲,王仙芝一甲都不曾占據,哪怕是自封的天下第二和公認的天下第一,始終都沒有染指劍甲,關於用刀,世人稱讚顧劍棠為刀法第一人,王仙芝也不曾有任何異議傳出武帝城外,但是這不意味著「熔鑄世間武學入我爐」的王仙芝,就不是劍道和刀法宗師,事實恰好相反,王仙芝用什麼兵器都是當之無愧的大家,否則也教不出於新郎這樣的劍術大材,只是王仙芝越是年老,就越少沾碰身外之物。
王仙芝抬起雙手,輕輕握拳,破天荒笑了笑。
這次總能打得稍微酣暢淋漓了些吧?
徐鳳年借用了柳蒿師的入城法門,但不僅如此,還輔以柳蒿師的那踉蹌一劍。
這讓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荒謬,很快,同時又像個喝到酩酊大醉的酒客。
我手上無劍,因我即劍。
在徐鳳年向前突進的路徑上,不斷有兩旁黃沙掀地卷涌而起,轟然碰撞在一起,然後迅速鋪覆住他的步伐。
王仙芝也開始面對面大踏步走去。
你來我往,你死我活。
就這麼簡單。
……
不光是武林,整個天下都開始聽說一個愈演愈烈的說法。
出城的王仙芝,要去殺新涼王徐鳳年。
絕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是大快人心。
反正許多禁酒之地都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太安城。
從繁花似錦的江南回到皇宮,太子趙篆每天都要給太子妃嚴東吳送一樣新鮮物件,今天總算是送完了,嚴東吳站在鸚鵡籠下,看著自己夫君做著鬼臉,伸手一攤,兩手空空,她嫣然一笑。
這位太子接下來陪著愛妻嘮叨了些瑣碎趣聞,就連被徽山紫衣女子吃了閉門羹,對她的那點男人小心思,趙篆一樣也沒藏藏掖掖,而嚴東吳既沒有深藏不露,也沒有故意惱火,而是媚眼了一記,溫雅俊秀的男子哈哈大笑,輕輕握住她的手腕,片刻之後,然後鬆開,說是要出門去見一見王老怪的大徒弟於新郎,這位首次離開東海的劍客只是途徑京城,還要繼續北上,要是這回錯過可能就沒機會一睹風采了。
趙篆匆匆離開屋子,逐漸放慢腳步,摘下一片樹葉,手指捻動,宮中掌權貂寺才能知道太子殿下喜歡用樹葉黏貼作畫,趙篆走在兩堵高大宮牆之間,提起樹葉,一葉障目,也遮住了刺眼陽光,笑道:「死得這麼快啊。」
南海。
訪仙歸來後一劍翻海的桃花劍神,站在觀音宗所在孤島的一處崖畔,舉目遠眺陸地北邊。
曾經跟李淳罡互換一臂的吃劍老人隋斜谷,這次跟鄧太阿一較高下之後,就站在這名貌不驚人的劍仙身側,好奇問道:「頂尖高手裡頭,你跟那小子算是親近的了,怎麼也不去搭把手?」
鄧太阿搖頭道:「王仙芝沒有錯。」
獨臂老人點頭道:「一個指玄境可能就是天下第一人的江湖,確實磕磣啊。」
一個青春常駐並且尤為高大的婦人走到兩人不遠處,反問道:「那樣的江湖,真的不好嗎?」
鄧太阿不擅長也不喜歡跟女人講道理,輕聲笑道:「答案在那兩人手裡,誰能站著,誰就能決定以後百千年的江湖走勢。」
龍虎山。
趙凝神成為天師府說話最管用的人物後,看書把眼睛看壞了的白蓮先生白煜,就經常拉著這位人生起伏次數不多但高低極為懸殊的年輕趙姓道人,一同結伴下山上山。
兩人漫無目的走到山腳,然後就返身登山,白煜眼神不好,走得就慢,說話也總是溫溫吞吞,「歷盡千辛萬苦,才得以總領天下道教事務,現在丟了一半江山,廣陵江以北,都劃給了青城王,其實未必就是壞事。山銳則不高,龍虎山是該靜下心來,回頭看看風景。以前呢,天師府上下都說我說話有道理,可真有道理的言語,往往傷人,我在這座山上看書修道有些年頭了,滿肚子牢騷,其實沒處說,現在好了。兩代天師聯袂飛升,聽上去很威風,可事實如何,其實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不過福禍相依,許多像我一樣的外姓人,得以冒尖,章文漢,薛節氣,陳全雍,都真正融入了龍虎山,他們才是龍虎山真正的敬香之人,天師府那些紫黃貴人,不如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