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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郭原本猜不透一座跟官場不沾邊的欽天監,為何需要如此興師動眾,六百禁軍加上自己麾下京畿北軍最精銳的八百悍卒,一千四百人,是在提防誰?又有誰當得起這份隆重對待?
直到聽聞北涼王入京前,帶著八百西北騎軍,就讓胡騎校尉尉遲長恭率領的京畿西軍淪為護駕扈從,李守郭終於恍然大悟。因為本身就是射聲校尉的實權武將,加上李守郭在東越戰事中救過老將軍獨子的性命,很早成為跟征北大將軍馬祿琅的座上賓,早年在馬家府邸內依稀聽到過一樁秘聞,好像是說太安城有過一場雲波詭譎的陰謀,矛頭針對當時尚未封王就藩的人屠徐瘸子,如今已經病逝的欽天監監正南懷瑜,在其中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大將軍馬祿琅的獨子,此時手握整支京畿東軍兵權的安東將軍馬忠賢,醉酒後含含糊糊說起此事,神色間頗有引以為傲的洋洋自得。李守郭知道,一個射聲校尉遠遠不夠觸及那場陰謀的內幕,也許只有等到長子李長安做到了四征四鎮第一,才有希望了解到那個被遮掩在層層帷幕、被積壓在厚重塵埃下的駭人真相。
四征大將軍,馬祿琅在病榻上苟延殘喘多年,家族恩寵不減。趙隗不理紛爭多年,在危難之際東山再起,與南征主帥盧升象共掌大權。
楊慎杏很早就離開京城前往薊州,看似逍遙自在,其實已經遠離王朝中樞,影響到了楊虎臣的攀升速度。如果楊虎臣不是在廣陵道戰場上丟掉一條手臂,代價太大,以至於讓朝廷過意不去,否則別說薊州副將,恐怕會就此沉寂,然後等到楊慎杏哪天老死了,楊家也就迅速淪為離陽的二三流家族。
閻震春,戰功彪炳的著名騎軍統帥,真正有大勛於趙室的武將,竟然全軍戰死於廣陵道邊境,到頭來只有一個帶入棺材的破格美諡,僅此而已。
四位品秩相同且僅次於大將軍顧劍棠的王朝大將軍,最後是四種幾乎截然不同的下場。
李守郭在摸清那份隱蔽的來龍去脈後,既有驚悚,也有寒意。
馬祿琅,離陽舊兵部的大佬,是最早對老涼王徐驍表現出強烈敵意的京城老牌勛貴。
趙隗,是當年堅定擁護打一場西壘壁戰役的將領,但是在春秋戰事臨近尾聲,曾經跟徐驍並肩作戰過的趙隗開始向顧劍棠靠攏,之後更沒有跟隨徐家鐵騎入蜀,而是選擇了輔助顧劍棠攻打南唐。在後來京城那場封賞功臣的浩大盛宴中,趙隗與徐驍交惡。而先帝在登基前與老靖安王趙衡的爭鋒中,趙隗更是先帝的馬前卒之一。
楊慎杏,跟徐驍關係淺淡,幾乎沒有任何私交可言。
閻震春,在徐驍離京就藩之際,這位對徐驍極為推崇的將領,親自為徐驍送行出城。
李守郭不知道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在生平最後一次領軍出征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一向沉默寡言謹小慎微的嫡長子李長安,在毫無徵兆地升遷為中堅將軍後,沒有答應他這個父親去辦一場宴席,只是父子二人有了一場絕對不可讓人知悉的密談。那場談話中,是李長安這個兒子在教李守郭這個爹如何當官,說的不是迎來送往的粗淺門道,而是近似於如何領略聖心的附龍之術。直到那個時候,李守郭才知道原來自己兒子早就是皇帝陛下的心腹,與其餘那撥更早被先帝秘密欽定為扶龍之臣的同僚武將不同,李長安是靠著自己的機緣際遇,從而有幸得到當時還是四皇子的信任。李長安直截了當告訴他這個爹,陛下有過一些隱晦暗示,以中堅將軍作為起步台階,他李長安三年後就會以父親李守郭致仕作為代價,升任下一任安北將軍,再三年,是去遼東還是廣陵,或者是西北那個地方,能否成為身掛鐵甲的封疆大吏,就要看李長安自己的本事了。
這一刻,百感交集的李守郭輕輕嘆息。
李家從他到兩個兒子,儘是富貴險中求啊。
當李守郭看到遠處那輛馬車的時候,開始大口喘氣。
就算自己今天死在這裡,但只要兒子李長安活下來。
李家就真的有希望成為第二個徐家,而不是什么小顧家!
……
掛有那塊「通微佳境」匾額的大門後,欽天監內,有一座社稷壇,鋪有出自廣陵道的五色土。
東青南紅西白北黑中黃。
一個中年儒士蹲在南方的紅色貢土前,他身邊站著一個嘴唇緊緊抿起的少年,身穿欽天監監正官服。
地位與龍虎山當代天師相當、成為本朝第二位羽衣卿相的青城山道士吳靈素,貴為北方道教領袖,此時因為不好跟著儒士一起蹲下,可本就身材高大的吳神仙若是挺直腰杆站著,又顯得對那位綽號小書櫃的少年監正大人太過不敬,所以只好儘量彎著腰。
跟兒子吳士禎並稱太安城大小真人的吳靈素,很有仙風道骨的極佳賣相,這兩年在京城可謂呼風喚雨,連那位晉三郎也要把他們父子奉為貴客。但是這個時候,彎著腰的吳大真人戰戰兢兢,後背那浸透道袍的汗水,不知道太陽曬的熱汗,還是嚇出來的冷汗。
一位身穿白衣的老人走近,檯面上官位最高的吳靈素第一個匆忙出聲,對這位身負大玄通的老人畢恭畢敬道:「監副大人,貧道有禮了。」
負責為朝廷推衍星象頒布曆法的欽天監,真正為離陽趙室倚重的大人物,除了監正兩監副外,不是春夏中秋冬五位官正,品秩更低的挈壺正之流就更不用說了,而是那些不穿官袍僅是身著白衣的仙師,何況這位還頂著監副的頭銜?眼前這位古稀老人的白衣練氣士,吳靈素之前數次見面還是中年男子模樣,一夜之間,吳靈素再見他,便是這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