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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皺眉道:「洪敬岩,龍樹和尚一輩子深讀了一本金剛經,就成就佛陀金身。你卻什麼都要抓在手裡,對你以後武道造詣並無裨益,反而有害。」
被稱作洪敬岩的銀眸男子自嘲一笑,「反正怎麼習武也打不過你,還不如多學點花哨本事,能嚇唬人也好。你看離陽王朝李淳罡的借劍,還有李當心這次當空掛江,少不得能讓江湖念叨個四五十年。」
漢子好似不諳人情世故,說道:「怎麼勸是我的事,怎麼做是你的事。」
洪敬岩啞然失笑,「你要真要誰做什麼,誰敢不做?」
性情敦厚的漢子一笑置之。
被白衣洛陽從天下第四寶座打落的洪敬岩提議道:「吃些東西?」
漢子點頭道:「這一路走得急,也沒帶銀子,以後還你。」
洪敬岩挪動腳步,哭笑不得,「竟然跟我計較這個?」
不曾想漢子直截了當說道:「你我交情沒到那個份上。」
洪敬岩爽朗大笑,不再堅持己見。附近一座道觀有齋菜,只是人滿為患,兩人就耐心等著,期間漢子給毛躁香客給撞了一下,紋絲不動,倒是那個瞧著魁梧健碩的香客狼狽踉蹌,他伸手扶住,那香客來道德宗燒香求財,可不是真心向道信神仙的善人,吃癟以後本來想要發火,只是見著這莊稼村夫身邊站著個體魄不輸自己的男子,罵了一句才離去。中年漢子置若罔聞,洪敬岩熟知這人的脾性,倒也習以為常,兩人好不容易等到一張桌子,洪敬岩要了兩大碗素麵,相對而坐,各自埋頭吃麵,洪敬岩吸盡一根勁道十足的麵條入嘴,含糊不清問道:「我們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金剛指玄天象三境,到底跟兩禪寺和尚的金剛不敗,麒麟真人的指玄,還有曹長卿的天象,根子上的差別在哪裡?再者武夫境界,好似鄧太阿的指玄,與我們又不太一樣。」
漢子吃完麵條,放下筷子架在碗上,搖頭道:「不擅長講道理。你要願意,打架即可。」
跟你打架?洪敬岩完全不去接這一茬,自問自答平靜道:「挾黃河水過天門,我也做得到,當然了,肯定會更吃力。但李當心得講規矩,像他不會將黃河水倒瀉眾人頭頂,不願也不敢。換成我,就要怎麼舒心怎麼來了。道人講究舉頭三尺有神明,僧人想要成佛,必定先要心中有佛。說到底,三教中人,都是借勢而成。既然跟老天爺借了東西,如同百姓借了銀子,拿人手軟,渾身不自在。那些敢大手大腳的,就成了旁門左道或是野狐禪。說到底,他們的長生和自在,在我看來都不算真自在,至於儒家捨身取義,就更是讀書人的牢籠了。說到底,唯獨武夫以力證道,才爽利。」
漢子皺眉道:「還是沒說到點子上。」
今日全無鋒芒崢嶸可言的洪敬岩輕聲笑道:「不說這個,你給句準話,什麼時候兩國再起戰事,到時候我好去你那兒落腳。」
中年漢子不置可否,洪敬岩也不覺得怠慢小覷了自己,慵懶靠著椅背上,緩緩說道:「陛下整肅江湖多年,是時候開花結果,屆時沙場上可就要出現很多西蜀劍皇這類驚采絕艷的江湖人了。慘啊,這些人估計能十人剩一就算不錯了。真是替他們不值。」
黝黑寡言的漢子雙手十指互扣,依舊一言不發。
洪敬岩突然問道:「你說咱們兩個,偷偷摸摸去一趟離陽王朝的皇宮,摘得下趙家天子的腦袋嗎?要不就去北涼,殺徐驍?」
漢子瞥了一眼這位在棋劍樂府內一鳴驚人的男子,輕描淡寫道:「我雖不懂佛道,但也聽說過中原有句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敢肯定當你我站在皇宮門口,武帝城王仙芝早已等候多時。至於徐驍,牽扯到涼莽離陽三足鼎立的大局,既然你有野心,便不是你想殺就捨得殺的,再說,你也殺不掉。」
洪敬岩一聲嘆息。
中年漢子問道:「聽說你輸給她了?」
洪敬岩座下的椅子前兩腳離地,搖搖晃晃,這位曾經親眼看著魔頭洛陽長大的男子臉色平靜道:「輸了。她代價也不小,自毀一百二十六竅,絕情決意,活死人一個。後邊又給鄧太阿劍氣擊碎驪珠,活不長久。」
漢子有些遺憾。
他站起身,徑直離開道觀。
洪敬岩沉默許久,終於長呼出一口氣,幾乎瞬間全身被冷汗浸透。
走進一位戴帷帽抱琵琶女子,安安靜靜坐在洪敬岩旁邊,縴手撩起些許帷帽,露出半張臉。
洪敬岩看了一眼,再跟道觀要了一碗素麵,說道:「他可以欠帳,你不行。」
半臉女子面嫩聲枯老,沙啞如老嫗:「她還沒死,你欠的帳如何算?」
洪敬岩冷笑道:「你跟那個姘頭種凉也配跟我要帳?」
女子剎那之間按住一根琵琶弦。
洪敬岩伸了個懶腰,「別跟我慪氣,你還沒吃素麵就給撐著了?你看我多識相,打不過那傢伙,就知道乖乖請人吃頓飯。」
洪敬岩打不過的人,屈指可數。
而那尊能讓洪敬岩如臨大敵的大菩薩,已經渡過黃河,前往極北冰原。
第129章 師父和草鞋
一起享福是難得的好事,退而求其次,能有人陪著一起吃苦,也不差,燕羊觀監院就是這麼個心態,跟姓徐的遊學士子一同風餐露宿,多了個談天說地的話伴兒,委實是此次出行的幸事,九微道人駱平央自恃會些看人面相,雖說這位負笈士子面相與氣相有些不相符,透著一股捉摸不透的古怪,只不過再不濟也不會是個惡人,再說他和徒弟二人,也犯不著別人費盡心思來坑蒙拐騙,就算做肉包子,加在一起也不到兩百斤肉嘛。久而久之,一些小秘密就不再藏藏掖掖,徐鳳年逐漸知道這位不知名小道觀的監院在很用心地傳道授業,一路上都在教他徒弟如何鍊氣,約莫是幾次住宿歇腳,都是徐鳳年掏腰包給銀子,老道人也不介意他旁觀旁聽,今日小徒弟按照師父的叮囑,在弱水河畔的背石蔭涼處盤膝而坐,雙足盤起作佛門金剛跏趺狀,放在道門裡便是如意坐,老道人從書箱裡小心翼翼撈出幾本泛黃書籍,遞給徐鳳年,撫須笑道:「實不相瞞,貧道年幼時家境殷實,也讀過許多詩書,族內有長輩好黃老,研經習道,曾跟隨那位長輩鍊氣幾年,後來家道中落,不想半途而廢,就乾脆進了道觀做了迎來送往的知客道士,這些年遍覽儒釋道三教典籍經書,好不容易才挑出這三本,竊以為最不會誤人子弟,堪稱無一字妖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