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頁
徐鳳年只顧著深望向裴王妃,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浪蕩登徒子無禮至極。
一名王府侍衛要關門,呂錢塘當即作勢抽劍。
徐鳳年背對房門冷聲道:「放肆!不得無禮。」
任由房門緩緩關上。
靖安王趙衡沒有起身相迎,念經完畢,掛好念珠,栓在保養極好的雙手上,抬頭語氣和煦說道:「鳳年,這裡沒有外人,你我叔侄相稱便是。」
徐鳳年難得斂去倨傲張狂,投桃報李溫言道:「小侄見過靖安王叔。」
大概是沒料到惡名昭彰的北涼世子如此好說話,趙衡眼中掠過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食指拇指輕輕捏住一顆菩提子佛珠,面容欣慰道:「徐老兄虎夫無犬子,當年我比不得他馬上蓋世功勳,無奈樣樣輸他,心裡難免不服氣,想著總要在什麼地方扳回一籌,膝下趙珣不是學武的料,便逼著他苦讀詩書,就怕連兒子都要比不得徐老兄,今日看來依然是拍馬不及,輸了一大截啊。對了,鳳年,這趟王叔冒昧而來,便是帶著這讀書讀傻了的小子來給你道一聲歉,趙珣面子薄,便是知錯了,也不敢來,只得請他娘出面,押著過來,讓你見笑了。」
裴王妃再笑傾國。
趙衡淡笑望向兒子趙珣,後者哪怕在黃龍樓船上被徐鳳年拿繡冬拍臉也面不改色,跳水更被徐鳳年調侃好大的修養,跳得如此瀟灑從容,可今日只是被父王輕輕一瞥,就像被毒物刺了一下,立即抬頭肅容,朝徐鳳年深深作揖,算是當面向這個前幾日還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仇家鄭重告罪,只差沒有一笑泯恩仇。
徐鳳年不客氣拉過一條椅子坐下,盯著靖安王妃那張美艷臉龐看了會兒,然後轉頭朝靖安王笑道:「是小侄魯莽了,哪裡當得珣哥兒一拜。」
嘴上如此說,卻沒有任何要跟趙珣套近乎的意思,心安理得受了靖安王世子的道歉。
趙衡對此洒然一笑,端坐在一張由沉星紫檀拼湊而成的太師椅上,客棧裝飾再華貴,也拿不出用犀角檀或者雞血老檀做椅的大手筆,沉星檀木位居紫檀末尾,質地相對疏鬆,光澤紋理遠遜前兩者,但紫檀素來生長緩慢,且無大料,尋常達官顯貴有張檀木椅都得笑得合不攏嘴了,文人騷客對一柄小小檀扇會愛不釋手,相信這張低檔紫檀椅子已是客棧的鎮宅之寶。靖安王乳名檀郎,痴愛紫檀程度,只輸給小姜泥那位造了一座檀宮的西楚皇叔,趙衡號稱非檀不坐非檀不臥,看來並無誇張。
徐鳳年望向趙衡手中一百零八摩尼珠,嘖嘖贊道:「王叔果然虔誠信佛,天台菩提子摘下時是金黃硬色,一般高僧握珠幾十年,也不過由金黃轉淡黃,在王叔手上卻已由淡黃變乳白,古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王叔這般心誠,什麼菩薩不願庇佑施福?」
靖安王哈哈笑道:「早就聽說鳳年與我一樣崇佛,果然不假。珣兒便不行,至今還認不得這是天台菩提子。去年大壽,珣兒自作主張送了串核桃念珠給我,雖說每一粒核桃都雕刻有六位羅漢,但不知《佛說校量數珠功德經》記載念珠材質不同,持誦修行時所獲功德大有不同,核子不過二倍,鐵五倍銅十倍蓮子萬倍,手中菩提子卻是千萬倍,鳳年,你說要是你,是要那山核桃的拴馬索,還是王叔手中的這串?」
徐鳳年訝異道:「若小侄沒記錯,金剛子念珠方是千萬倍功德,菩提子是最為殊勝的無量數啊。」
趙衡雙指扣住一顆久握褪色的天台菩提子,眯眼笑道:「王叔畢竟年紀大了,總是記錯,不服老不行。」
靖安王妃姿容儀態如同皇后,興許是被和睦氣氛感染,少了幾分刻意的端莊,一手兩根如蔥纖指捏住一張書頁,一手托著腮幫側望向侄子輩的徐鳳年,眉目天然嫵媚。似乎對於這個遠道而來的北涼世子殿下,頗多好奇,眼前已不能算孩子的後輩,便是在青州,也有諸多說法,逃不過敗家當生徐家鳳這類尖酸措辭,何況襄樊本就毀於徐驍與王陽明之手,雄城一度變鬼城,青州士林心知說話說不倒北涼王,便以大肆抨擊北涼世子的紈絝行徑為樂。
徐鳳年與裴王妃對視,微笑道:「嬸嬸真好看。」
靖安王妃愣了一下,趙衡輕掐以遏妄念的佛珠,順勢玩笑道:「你嬸嬸自然是好看的,鳳年,可有相中的青州閨秀,王叔大可以替你搶來。」
徐鳳年臉皮厚如襄樊城牆,順竿子往上爬,腆著臉道:「本來惦記著春神湖上偶遇的一位青州姑娘,叫什麼來著,記起來了,陸秀兒,好像她家的老祖宗是京城裡的上柱國老尚書,論家世,倒馬虎配得上小侄,可今日見過了嬸嬸,就不去念想了,差了太多。」
趙衡一笑置之,世子趙珣則已經氣得嘴唇鐵青渾身發抖,幸好他低頭站在一旁,在靖安王與王妃身邊,格外不起眼。
接下來便是一番更沒有煙火氣的閒聊,借著文武評胭脂評的東風,不缺話題,徐鳳年嘴皮子功夫早就被北涼花魁打情罵俏給磨礪出高深道行了,比耍刀本事高了十幾樓,靖安王說到此次評點獨缺了將相評,還替當年曾羞辱過自己的徐驍打了抱不平,這次將相評沒有現世,理由是春秋以後無名將,春秋以後唯碧眼,既然將相評評不出什麼了,何須再評?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說法極為推崇當今宰執張巨鹿,幾乎將他推上了一人輔國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