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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海涯來到綠蕊小院,推開院門,敲響屋門,房中傳來一個冷淡的嗓音,「有事?」
陸海涯輕柔道:「沒有。」
房屋內再無聲響。
陸海涯默然離去。
屋內,遠未黃昏,樊小柴等到確定陸海涯走出院子,就去點起一根蠟燭,然後她卸去氣機,捲起袖子,一條雪白胳膊擱在桌面上,另外一手握住紅燭,將融化的燭淚一滴一滴,滴落在過於白皙而清晰可見「青絲」的手臂上,一紅一青,燭淚墜落後,緩緩冷卻,然後慢慢凝聚。暫且強行退散氣機的樊小柴,甚至不如尋常體魄女子,因為肌膚要更加敏感和脆弱,可她承受著這份灼燒,面無表情,甚至猶有不滿足,扯開領口,舉起紅燭,滴落在滑膩胸脯的內弧之上,她這才發出一聲悠悠幽幽的呻吟,她仰靠著椅背,樊小柴伸直脖子,下意識轉過頭,恍惚之間,看到那個做夢都想親手千刀萬剮的身影,女子半眯著眼,當新的一滴燭淚敲在飽滿圓弧上,當她側頭看著那張朦朦朧朧的臉龐,讓她驀然感覺到一種以前從未感受過的巨大歡愉,就像提刀之後第一次被人用劍刺透手掌心,那是刻骨銘心的痛苦,當下是一種陌生卻同樣深刻的痛快,樊小柴這一刻,不去想自己到底是想著死,還是想著活,她就想著這個身影,能夠盯著她自己作踐自己的姿態,樊小柴突然嬌軀劇烈顫抖起來,她在桌底下的修長雙腿猛然伸直,視線中的他也愈發模糊不清起來。
樊小柴閉上眼睛,氣喘吁吁,手中燃燒大半的紅燭摔落在地。
她覺得一睜眼,那抹身影就該消失了。
可一個嗓音在她耳畔如炸雷響起,「反正也想不清楚自己是該死還是該活,乾脆就偷個懶,把自己給想瘋了?」
樊小柴悚然驚醒,瞬間恢復氣機流轉,迅速撫平蜷縮的袖子,捂住領口,遮住流瀉多時的春光,站起身,後退了不知幾步。她堪堪平穩下心緒後,馬上如遭雷擊,瞪大那雙水霧瀰漫的誘人眼眸,「你真的能夠出竅神遊?!」
「徐鳳年」施施然坐在椅子上,冷笑道:「我能出竅神遊,很奇怪?見你這般明明跟我對視,還不願意停下勾人媚態,不是更該奇怪嗎?」
樊小柴微微撇過頭,偏移視線。
真正成就了道教典籍中「天人相宜」境界的徐鳳年繼續笑道:「來,你繼續,來個梅開二度。不都說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田?」
樊小柴氣得渾身顫慄。
徐鳳年火上澆油道,「這麼快就完事啦?」
樊小柴臉色由白轉青,就像一塊水頭很足的白底青翡翠。
徐鳳年突然伸出手指,抵在唇間。
樊小柴終歸是做到拂水社頭等諜子的女子,趕緊凝神望向屋門。
院中女子來了又去,僅憑腳步聲,樊小柴就斷定是那個腦子拎不清的張上山。
等樊小柴收回視線,出竅之人已經回神。
……
大概離著泛起魚肚白的清晨時分還有小半個時辰,一宿沒合眼的樊小柴伸手握住枕下雙刀,等到院中腳步聲愈發臨近,聽到敲門聲,樊小柴不輕不重問道:「做什麼?」
不速之客敲過門之後,就沒有了動靜。
樊小柴下床穿好靴子,懸好雙刀,打開房門,看到那個蹲在台階上的背影,一頭霧水。
徐鳳年輕聲道:「跟我走。」
樊小柴沒有任何疑議。
兩人開始一前一後,一起登山。
興許是這次天亮有些早了,也許是徐鳳年不熟悉地形,多走了些冤枉路,總之他們兩人沒能走到符籙山之巔,在最佳觀景點看到最絢爛的朝陽。
樊小柴有些想笑,又笑不出來,就默默跟在這個身影后邊。
徐鳳年乾脆停下腳步,站在離山巔還有半里路的地方,望著遙遠的天際一線,眼帘中,宛如翻滾出一條碩大無比的金黃鯉魚,橫臥在一隻青白盤子上。
樊小柴跟著他一起眺望東方,也不覺得那幅景象就怎麼壯觀了。
徐鳳年平淡道:「本來想到了山頂,看著日出,再跟你說些應景的大道理,可既然錯過了,想想就算了。」
樊小柴第一次心平氣和跟這位北涼王說話,「樊氏滿門因大將軍而死,冤有頭債有主,我本該矛頭指向大將軍,不該找你徐鳳年,可當初我還是找你報仇,是實在沒道理可以講了的道理,我從來不起想什麼對啊還是錯啊,人爭一口氣,如果不是這口氣撐著我,早就死在拂水社的那座藥池子裡了,要知道十名女子跳下去,有九個半都死了,至多剩下半條命。那還是第一關,後邊留著半條命的十個人,自相殘殺,活下來的也就一兩個。我這兩年都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
樊小柴自笑道:「也就是知道殺不掉你,這會兒我其實還不死心,想著能把剃乾淨你的骨和肉,蘸蘸鹽醋,就能下飯了,我肯定一頓能吃幾大碗米飯。」
樊小柴抬腳輕輕跺了跺地面,嘆息道:「有些時候也會胡思亂想,站著的話,也就兩隻腳的地方,躺著多占地面兒,加上棺材的話,就更是了。老天爺讓咱們投胎來世上走一遭,結果隨隨便便,說死就死了,臨死還要罵一句老天爺不開眼,就不怕下輩子投錯胎?既然這輩子沒了盼頭,總不能再禍害了下輩子。」
樊小柴轉頭問道:「我是不是說得有點多了?大概都是以前讀死書讀出來的壞毛病吧?難怪我殺人的時候,總喜歡一邊說著話一邊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