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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那幫江湖人士多瞧了幾眼如一桿槍屹立在驛道旁的袁姓公子,眼色中都有些忌憚,他們自己知道斤兩,是來北涼討碗飯吃的過江龍,想要在涼州附近開家鏢局,要不投個稍大的幫派也成,他們這一路走得可就遠了,遼東那邊離鄉背井而來,委實是那邊被一個同樣姓袁的瘋狗給咬得遍體鱗傷,原先所在幫派都給那小子帶兵絞殺,他們把式肯定是有的,絕非那種村頭打到村尾村東打到村西的所謂無敵手,也不是自創個糊塗套路就敢去自稱宗師的騙錢拳師,之所以選擇北涼作為落腳地,是因為知道北涼王「龍興」於遼東,雖說北涼對江湖彈壓得不輕,但好歹有這麼一份香火情,再說他們這幾尾小魚幾條小蝦,又不做犯國法的事,想著混一份飽暖總該是不難,但既然人生地不熟,就小心翼翼,多了幾份心眼,只怕遇上了蠻不講理的地盤蛇。那個聽酒肆老漢跟富家翁言談中得知的袁公子,讓他們很上心,之所以大聲說話,故意說些闖蕩江湖的英雄事跡,正是想要看能不能入了那位微瘸富家翁的青眼,能撈個旱澇保收的護院教頭是最好,要不然他們囊中羞澀,盤纏早已不多,才不會打腫臉充胖子多要幾斤牛肉。一文錢難死英雄漢,他們又哪裡敢在那位人屠的轄境內仗力劫財?
一名士子書生放下酒碗,嘖嘖道:「龍象軍孤軍深入,打出了北涼軍的氣勢,大雪龍騎更是一路殺到了北蠻子的南京府,這都不假,可這裡頭有咱們的世子殿下什麼事嗎?我可聽說世子胸有成竹得很,原來是在涼州青樓裡頭運籌帷幄千里之外呢,厲害厲害!」
另外一位同窗苦讀聖賢書的士子搖頭晃腦笑道:「一回事,都是馬上殺伐,世子殿下在青樓女子的身上,不一樣是騎馬征戰嗎?元良,你這話,可就是小覷咱們世襲罔替的世子殿下了!」
一名腰間懸有玉佩的士子冷笑道:「我倒是等著這位世子去騎了北莽女帝,那才是真本事。到時候我第一個服他。」
開這個頭的士子陰陽怪氣道:「是不是歲數差得有些多了?」
懸玉書生反問道:「世子殿下不一直是出了名的百無禁忌嗎?」
一桌憂國憂民的讀書人,哄然大笑。
遠處安靜站著的袁姓公子眯了眯眼。
頓時炸出一身濃郁的殺伐氣。
隔壁桌上的三位老小,最懂感恩的小女孩一臉憤憤不平,眼眶中隱約有淚水。年邁富翁喝了口酒,笑了笑,姓陳名錫亮來自江南書生的也是輕輕一笑。
另外一桌穿著最為上得了台面的華服江湖草莽重重一放酒碗,也沒明指著誰,嘖嘖笑道:「我倒是聽說北涼的世子去了武帝城,還上了那座城頭。後來更是在廣陵江邊上,跟著老劍神一路殺到了廣陵王跟前。我自認給我一百個膽子都做不到,換成某些人,恐怕別說做了,還不得嚇得一褲襠屎尿。也別跟老子扯什麼有高手護駕,到了這個層面的恩怨,可不管你是不是世子還是孫子兒子,我就不信一個只會欺負娘們的公子哥,能讓李淳罡這般劍仙心甘情願護送幾千里?能讓天下第二的武帝城城主任由他走上城頭,走出城?」
身邊朋友拉扯了他衣袖一下,微微搖頭,示意自家兄弟不要意氣用事。
佩玉士子神情平靜,緩緩說道:「莽夫也配說天下大事?癩蛤蟆朝天張嘴,吞日吃月嗎?口氣真是大啊。」
與人拌嘴,江湖人如何爭得過讀書人。那位錦衣江湖人士大概本就的確是性子急躁的莽夫,聽到這種尖酸挖苦,就握住了桌面上的一柄刀,馬上給同桌几人按住。
陳錫亮終於開口微笑道:「癩蛤蟆吞天吃月,那叫志氣,即便說難聽了,也不過是眼高於頂。可井底之蛙望天,可就是小氣了。」
一位士子瞥了眼這位衣衫泛白的寒酸儒生,譏笑道:「你又算什麼東西?」
陳錫亮平淡道:「先不說我,你哪怕讀了幾本聖賢書,卻連東西都不是。我要是你爹,當初就不該騎你的娘,生下你,有何用?」
小女娃兒捂嘴笑,偷偷朝陳哥哥豎起大拇指。
陳錫亮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不再理睬那幫氣得差點炸胸的士子。
富家翁瞥了眼那幫外地江湖人,跟黃老漢招呼一聲,笑道:「來給這幾位壯士加兩罈子綠蟻酒,再加五斤牛肉,算我帳上。對了,黃老弟,這份錢如何都不能少。」
那一桌人也不矯情,抱拳謝過。
驛路上塵土飛揚。
老人站起身,雙手插入袖管。
輕輕望向那個一路北行,割下徐淮南腦袋,再割下第五貉頭顱的兒子。
徐鳳年翻身下馬,白熊袁左宗嘴角笑意一閃而逝,走上前主動牽過馬匹韁繩。
徐鳳年笑著道了一聲謝,說道:「等會兒跟袁二哥一起喝碗酒。」
袁左宗點了點頭。
老人揉了揉次子黃蠻兒的腦袋,然後跟長子一起走向酒桌,輕聲道:「是又黑了些。」
徐鳳年嗯了一聲。
父子二人坐下後,小女娃娃很懂事地挪去陳錫亮那條長凳,跟這位曾經給他撿過許願錢還送了個大西瓜的哥哥打了聲招呼,有些羞赧地喊了聲徐公子,後者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如今可是比我白多了。以後肯定有大把的俊逸公子哥兒排隊愛慕你。」
一桌人,老人獨坐一條凳,陳錫亮和小妮子坐一條,徐鳳年和徐龍象同坐,徐北枳坐最後一根板凳,袁左宗站著喝了一碗酒,就重新站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