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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幼薇嘴角微翹,但故意板著臉道:「哦?那敢問公子你是何方人士,姓什名什?」
徐鳳年厚顏無恥道:「不湊巧,姓徐名鳳年,與那混蛋同名同姓,但卻比他強上十萬八千里,哪怕姑娘你說要做妾,二話不說,立馬鑼鼓喧天八抬大轎給抬回家。」
魚幼薇終於轉頭正視徐鳳年,只是這位雙眸剪秋水的美人眼中並無太多驚喜雀躍,繼續望向芭蕉,「晚了,我明天就要去楚州,那裡是我的故鄉,去了就不再回來。」
徐鳳年驚呼出聲。
魚幼薇收回視線,凝視著相依為命的武媚娘,苦澀道:「後悔了吧,可世上哪有後悔藥給我們吃。」
徐鳳年默不作聲,眉頭緊皺。
魚幼薇趴在石桌上,呢喃道:「世子殿下,你看,武媚娘在看牆頭呢。」
徐鳳年順著白貓的視線,扭頭看了眼不高的牆頭,沒什麼風景,揉了揉臉頰道:「牆外行人聽著牆裡鞦韆上的佳人笑,叫無奈,可我都走進牆裡了,你咋就偷偷出去,豈不是更讓人無奈。」
魚幼薇莞爾一笑,做了個俏皮鬼臉,「活該。」
徐鳳年呆滯,與她相識,從未見過她活潑作態,以前的她總是恬靜如水,古井不波,讓徐鳳年誤認為泰山崩於她眼前都會不動聲色,也一直不覺得她會真的去做一個富貴人家的美妾。
她是一株飄萍才最動人,若成了肥腴的庭院芭蕉,興許就沒有生氣了。
徐鳳年心中自己罵了一句該死的附庸風雅,盡跟大兵痞老爹學壞的了,這老傢伙專門在聽潮亭放了一本自己撰寫的《半生戎馬記》,與兵法大家們的傳世名著放在一起,無病呻吟,恬不知恥。
她雙手捧著武媚娘,垂首問道:「鳳年,最後跟你舞劍一回,敢不敢看?」
徐鳳年沒來由生出一股豪情壯志,「有何不敢?」
魚幼薇輕柔道:「世上可真沒後悔藥的。」
徐鳳年笑道:「死也值得。」
一盞茶後,魚幼薇走出來,風華絕美。她舞劍,走了至極的偏鋒,紅綾纏手,尾端系劍。
剎那間滿院劍光。
上回舞劍請了一位琴姬操曲《騎馬出涼州》,這一次只是由她親自吟唱了一曲《望城頭》,這首詩是西楚亡國後從上陰學宮流傳出來,不求押韻,字字悲愴憤慨,被評點為當世「哀詩」榜首:
西楚有女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先帝侍女三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大凰城上豎降旗,唯有佳人立牆頭。十八萬人齊解甲,舉國無一是男兒!
方才武媚娘在看牆頭。
那當年是誰在看那立於亡國城頭上的佳人?
曲終。
長劍挾帶一股肅殺之氣急速飛出,直刺徐鳳年頭顱。
她似乎聽到了將死之人的那句「臨終別言」:十指剝青蔥,能不提劍,而只是與我手談該多好。
那一瞬間,死士魚幼薇縴手微微顫抖,可劍卻已刺出。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這首《望城頭》,是魚幼薇父親寫給娘親的詩,那時候父女兩人被裹挾在難民潮流中,回望城頭,只有一個纖弱身影。
父親回到上陰學宮沒多久便抑鬱而終,真名魚玄機的她便長途跋涉來到陵州,先學了最地道的鳳州腔,然後做了三教九流中最不堪的妓女,所幸姿容出眾,一開始就被有意無意培養成花魁,不需要做令她想到便作嘔的皮肉生意。
然後,順理成章遇到了尋花問柳的世子殿下,最多時間只是手談對弈,這個人屠的兒子,真不像他父親啊,不會半點武功,好色,但不飢色,甚至一點不介意跟她說許多詩詞都是花錢跟士子們買來充門面的。
魚玄機只是學了世人熟知的公孫氏劍舞皮毛,但自信足以殺死徐鳳年,前提是房外不會站著北涼王府的鷹犬,整整五年時間,她都沒能等到機會。
然後徐鳳年消失了三年,再過半旬就是娘親的祭日,魚玄機準備什麼都不管,去守墓一輩子,可他卻回來了,而且沒有貼身護衛在院門附近虎視眈眈,冥冥中自有天意嗎?
她問過他的,敢不敢看劍舞。他說,死了值得。
刺殺世子殿下,大柱國徐驍最心疼的兒子,她肯定是必死的,天下沒有誰做了這種事情能活下去。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到時候他要打罵,就隨他了。
魚玄機不忍再看。
鏗鏘一聲。
離徐鳳年額頭只差一寸的長劍斷為兩截,魚玄機睜開眼,茫然恍惚,不知何時,院中多了一位白袍女子,連她都要讚嘆一聲美人。
刺殺失敗了?
魚玄機不知道是悲哀還是慶幸,手上還有一柄劍,本來就是用作自刎以逃過屈辱的,抬手準備一抹脖子,死了乾淨,可惜武媚娘就要成為野貓了,那個男人也說過大雪鋪地的時候,站在王府聽潮亭里,能看見最美的風光,最美是多美?
無須徐鳳年出聲,一心成為死間的魚玄機就被桃花一般的「女子」單手捏住蟬翼劍刃,一拈就奪了過去,隨手一拋,斜割去大片芭蕉。這還不夠,一膝蓋撞在魚花魁腹部,讓這樣天見可憐的美人弓身如蝦。
徐鳳年本想嘀咕一句美人何苦為難美人,但見識到白狐兒臉的狠辣手法,識趣閉嘴。繼而看到失魂落魄的魚幼薇,雖然篤定在這裡死不了的徐鳳年恨不得怒罵一聲「臭婊子」,然後衝上去乾脆利落耍上十七八個大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