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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西陲終於笑不出來了。
婦人也不為難自己兒子,「你年紀也不小,娘親相信你其實最知道輕重,不催你,自己看著辦。說到底,爹娘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總歸是想著你好。」
謝西陲嗯了一聲,等到娘親走回院子,又開始發呆,不知不覺地望了又望那個方向。
一個一路小跑進巷弄的少年大聲笑道:「謝竹竿子,瞅啥瞅?」
少年叫呂思楚,這是第二次登門拜訪「老謝家」,上回背了把劍,結果給街坊鄰居和謝西陲爹娘當成了腦子拎不清的孩子,差點把少年給憋出內傷,這次學聰明了,不但沒背劍,還補上了上次欠下的見面禮,雙手拎著雞鴨,有關見面禮應該送什麼這件事,少年身後那些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的呂家長輩,為此專門討論了一個上午!有說送上等貢酒的,但是很快被罵沒腦子,謝家就是賣酒的,你這不是砸場子打臉是幹啥?有說送絲綢茶葉瓷器等等的,還是被反駁了,說送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根本就不誠心,後來有人說不然扛條檀木椅過去,中看也中用,可惜還是覺得不妥,估計謝西陲的爹娘也不捨得擺出來給人坐啊,呂家這樣的瞎炫耀要不得。到最後,還是大楚碩果僅存的劍道大宗師呂田丹,呂老爺子大手一揮給一錘定音了,讓呂思楚拎兩隻雞鴨過去,當天就給宰了下鍋!呂家晚輩皆嘆服,姜不愧是老的辣啊!於是少年就這麼一路從豪門林立的京城那一頭坐馬車來到這一頭,他娘的那兩隻雞鴨估計是吃飽了的,在車廂里的時候還拉屎了,把馬車停在得有兩里外的地方,少年下車後一手拎雞一手抓鴨,一路飛奔而來,真是滿地雞毛鴨毛。
謝西陲沒好氣道:「瞅你大爺。」
少年站在謝西陲眼前,提了提手中那隻雞,「大爺在此!」
看到謝竹竿子要踹人,少年趕忙跑進院子,嚷嚷道:「嬸嬸,雞鴨放哪兒,中午咱們就能殺了下鍋嗎?下午我還有事兒,怕吃不著啊……」
大門口的謝西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真不把自己當外人,送禮沒這麼送的。
就在他娘親跟呂思楚在院內熱絡聊天的時候,謝西陲皺了皺眉頭。
小巷盡頭,並肩走來兩個年輕男子。
由於他們的到來,幾個迎面而走的街坊真誇張到不但停下了腳步,並且恨不得躲避到牆壁裡頭去。
一些個坐在小竹凳小竹椅上曬太陽的老人,也突然沉默不語。
一個是裴穗,春秋十大豪閥裴家的未來家主,謝西陲跟他是同窗好友,當時將楊慎杏和薊州步卒瓮中捉鱉,正是謝西陲和裴穗堪稱天衣無縫的配合,才為大楚贏得第一場大勝仗。
但是另外一個人,謝西陲並不喜歡。
宋茂林,宋閥嫡長孫。
與他謝西陲被譽為大楚雙璧的年輕人,玉樹臨風,當得謫仙人一說。
但是很奇怪,謝西陲能夠接受寇江淮的那種自負狂傲,反而不喜歡宋茂林那份無懈可擊的溫良恭儉讓。
少年呂思楚同樣不喜歡這個「美姿容,有清操」的如玉君子,理由再簡單不過了,少年不喜歡這個傢伙喜歡皇帝姐姐,更不喜歡這個傢伙想要「嫁給」皇帝姐姐。用少年的話說就是他寧肯退一萬步幾萬步,寧肯皇帝姐姐嫁給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年輕藩王,也不希望很早就在白鹿洞認識的皇帝姐姐,跟這個道貌岸然的宋茂林沾邊。少年的想法從來都跟呂家長輩一模一樣,直來直去,他就是覺得這種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公然放屁的傢伙,肯定是個偽君子!很少去討厭一個人的謝西陲對此深以為然。
所以謝西陲站起身,笑著走向好友裴穗和大駕光臨的宋家公子,抓住裴穗胳膊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擰了擰,裴穗不愧是他謝西陲的至交好友,也不動聲色地忍著痛陪著笑。
謝西陲不由分說道:「走,帶你們找家鋪子喝酒去。放心,我家鋪子今兒沒開張,我也沒殺熟的習慣。不過以後哪天揭不開鍋,可就難說了……」
謝西陲帶著他們挑了家相對乾淨的酒樓,當然在宋茂林眼中,想必其實都一樣。
大半個時辰後,盡歡而散,謝西陲和裴穗把宋茂林送上馬車,目送離去。
兩人走回巷弄,裴穗打趣道:「難為你又跟人說了半個時辰的廢話。」
謝西陲淡然道:「浪費的口水,都從酒水裡補回來了。美中不足的就是你結的帳,不是他宋大公子。」
裴穗微笑道:「宋公子怎麼會隨身攜帶那黃白之物。不過若是無錢付帳,宋公子肯定不會吝嗇摘下腰間千金玉佩當酒錢。」
謝西陲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又是一樁美談了。」
裴穗摟過謝西陲的肩頭,耍賴道:「行了,反正我跟宋家的交情也就只到這裡了,你就當陪我喝了半個時辰的酒。」
出身寒庶的謝西陲能跟雲泥之別的裴家子弟成為好友,無異於一個奇蹟。要知道在門第森嚴的大楚,向來是冠冕之家流品之人,視寒素子弟賤如仆隸,恥於為伍,絕不同席而坐。當時謝裴兩人成為同窗,互不知曉身份,裴穗的口頭禪是我最喜歡跟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做兄弟了,我願意每天都挑糞。謝西陲猜得出來這個傢伙出身不俗,但是當裴穗最後自己親口說出家世身份後,謝西陲還是有些震驚。昆陽裴氏,那可是從大奉王朝起就是「只嫁娶九姓,不入帝王家」的真正豪閥,也正是那個時候,謝西陲把裴穗當成了朋友,不是因為他是什麼高不可攀卻願意折節相交的裴氏子弟,而是願意坦然地告訴謝西陲這位當時依舊籍籍無名的寒門子,他裴穗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