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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瞥了他一眼,拿了一隻空杯,倒了一杯酒,緩緩推到他桌前。
徐北枳搖了搖頭,不去舉杯,神情頓了一頓,竟是隱約有哭腔,自言自語:「對,我不喝酒,便不知酒滋味。」
徐鳳年這才說道:「我第二次遊歷返回北涼,來你們北莽之前,臨行前一晚,徐驍跟我坦白說過,我頭回跟一個老僕出門,一個叫褚祿山的胖子就鬼鬼祟祟跟在我後頭,暗中聯絡了北涼舊部不下五十人。北涼三十萬鐵騎的反與不反,就在徐驍一念之間。生在亂世,都沒有做亂世犬,徐驍笑稱狗急還知道跳牆,他這個臭棋簍子,真要被皇帝拉扯著去下棋,萬一在棋盤上輸了,大不了一把掀翻棋墩子,看誰更翻臉不認人。第二次堂而皇之遊歷江湖,我才窺得北涼潛在勢力的冰山一角,徐驍事後說這份家當,陳芝豹拿不起。當初踏平春秋六國,徐驍被封北涼王,陳芝豹原本可以去南疆自立門戶,帶著北涼近八萬嫡系兵馬趕赴南方,裂土分疆,成為離陽第二位異姓王,既然他當時拒絕了當今趙家天子,也就怨不得他這個早已給過機會的義父吝嗇,在北涼,家有家規,要在國有國法之前。」
徐北枳默然沉思。
許久以後,他默念道:「氣從斷處生。」
徐鳳年換了個閒適寫意的話題,笑問道:「能否告知稚年道童的身份?不問清楚,我總覺著不舒服。」
徐北枳看了一眼手指旋轉空酒杯的徐鳳年,坦誠而生疏說道:「我也不知內里玄機。只知道十年前道童來到徐家,十年後仍是稚童模樣。」
徐鳳年嘖嘖道:「豈不是應了那個玄之又玄的說法?」
兩人異口同聲說出兩個字:「長生。」
這個說法脫口而出後,兩人神色各異,徐鳳年藏有戾氣,徐北枳則充滿一探究竟的好奇意味。徐北枳自幼跟隨爺爺浸染公門修行,本就是長袖善舞的玲瓏人,擅於察言觀色,見到徐鳳年露出的蛛絲馬跡,留了心,卻沒有問詢,不曾想徐鳳年主動透底說道:「我跟一隻躲在龍虎山證得小長生的老王八有恩怨,如果你真到了北涼,樂意放低身架為虎作倀,以後你等著看熱鬧就行。」
徐北枳沒有接過這個話頭。
徐鳳年起身道:「馬上要進入金蟾州,恐怕以你爺爺的滲透力,在那兒通行就不如在寶瓶州輕鬆了,都早些歇息。」
徐北枳欲言又止,直到徐鳳年轉身都未出聲,直到徐鳳年走出幾步,他才忍不住開口,嗓音沙啞,「你取走我爺爺的頭顱返回北涼,才算不負此行。」
一張儒雅麵皮的徐鳳年停下腳步,轉身望向這名比自己貨真價實太多的讀書人。
徐北枳雙手死死握拳擺放在腿上,不去看徐鳳年,「我也知道爺爺是要幫你助漲軍中威望,畢竟割走堂堂昔年北院大王的頭顱,比起帶兵滅去十萬北莽大軍還要難得。我只想看一眼,就一眼!」
徐鳳年問道:「徐北枳,你不恨我?」
極為風雅靜氣的男子悽然笑道:「我怎敢恨你,是要讓我爺爺死不瞑目嗎?」
徐鳳年哦了一聲,轉身便走,輕輕留下一句,「你要見你爺爺,很難,我葬在了弱水河畔。」
徐北枳愕然。
夜深人靜,在門口用屁股把台階都給捂熱了的侍童百無聊賴,聽聞動靜轉頭後,一臉不敢置信,滴酒不沾的主人不僅舉杯喝光了杯中酒,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仰頭提起剩有小半的酒壺,咕噥悉數倒入了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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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長過膝的中年男子在道德宗天門外,曾讓那位素來眼高於頂的棋劍樂府更漏子汗流浹背,可這樣的梟雄人物離開道觀以後前往極北冰原,渡過黃河之前,一路上始終毫無風波,臨近黃河上游,也沒有任何一躍過河的駭人舉動,老老實實給艄公付過了銀錢,乘筏過河,他就如同一尊泥菩薩,沒有脾氣可言。須知天下武夫,他可以並肩的王仙芝那次近五十年頭回離開武帝城,離陽王朝便提心弔膽用數千鐵騎去盯梢,生怕這個喜歡自稱天下第二的老傢伙惹出是非。兩朝兩個江湖都信了那個說法,只要這個男人跟王仙芝聯手,就可輕易擊殺天下十人中的剩餘全部八人,足以見得這位姓拓跋的北莽軍神是何等武力!
若是以為只要是個頂尖武夫,就都得是那种放個屁就要驚天地泣鬼神的江湖雛鳥,哪怕面對面見著了拓跋菩薩,恐怕也要遇真佛而視作俗人。
北莽皆知拓跋菩薩不信佛道,但是親佛宗而遠道門,尤其跟國師麒麟真人同朝輔佐女帝,二十年來竟然連一次都不曾碰面。很像是死敵離陽王朝的藩王不得見藩王。
這一日雲淡風輕,年輕時極為英武挺拔的拓跋菩薩走下皮筏,雙腳才堪堪踏及渡口地面,黃河水面就出現了一陣劇烈晃蕩,猶如河底有龍作祟,驚得艄公繫緊筏子後,也跳上岸,不敢再去掙這點碎銀子,渡口等待過河的眾人只覺得一個晃眼,就發現先前活生生一個中年漢子不見蹤跡。
空曠處,不苟言笑的拓跋菩薩瞧見一名老道人。
手持一柄麈尾,鬚髮如雪,道袍無風自飄搖,真是飄然欲仙,舉世罕見的神仙風骨。
拓跋菩薩語氣平淡道:「國師,可知擋我者死?」
老真人一揮拂塵,洒然笑道:「我是國師,國師不是我。死不死,貧道都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