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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不願意說話,吳六鼎也有些莫名的感傷,一時間他這個沒劍的吳家劍冠和桌對面正背著「素王」的女子劍侍兩人,都沉默起來。
一樓十來張桌子,衣冠鮮亮,富貴逼人,都說北涼貧苦,可跟離陽其它地方一樣有錢人其實並不少,這些客棧住客多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高談闊論,要麼就是故作行家高手的神叨叨言論,不是身邊某某某曾經認識過某某某,而後邊那個某某某又是那種進入劍冢還能功成身退的大劍客。只不過言語喧譁,各自附和,還有許多一驚一乍的,其實大家心知肚明,真有認識那種頂尖江湖劍客的了不得家世,誰還樂意在這種客棧住宿喝酒?
更沒有人能夠想到不遠處,就坐著一個才出家族就早早名動大江南北的吳家劍冠,更坐著一個背有天下第二名劍、更是領會了李淳罡兩袖青蛇的女子劍侍。估計吳六鼎自報身份家底,也沒人願意信,也不敢相信。
在在座各位看來,你他娘要真是吳六鼎,出門的時候沒有十幾號大俠高手陪著,給你端茶遞水敲肩揉背,也好意思出來混江湖,還大言不慚說自己是那啥子世間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劍冠?所以肯定是假的嘛!
約莫一個時辰後,整個雲霞鎮都轟動炸窩了。
那吳家劍冢的一百騎真從這兒經過!
翠花站起身,伸手繞到背後,輕輕按住那柄素王古劍。
原本要按照規矩繞城而過的吳家百騎,在一名姓吳的領頭人帶領下,臨時改變主意,破例穿城而過。
一百騎進入雲霞鎮街道。
只聞馬蹄聲,沒有絲毫雜音。
人人面容都帶著如出一轍的枯槁神色。
年紀大的滿頭雪霜,年紀最輕的,也是四十來歲的男女。
人人皆是背劍,僅負劍一柄,無一例外,更無人佩劍挎劍,也無劍匣藏劍。
闖我吳家,技不如我,此生此世便做我吳家劍奴,不得自稱劍士。
這是三十一歲便成為天下第一人的吳邛,當年立下的規矩。吳氏一家的規矩,數百年來,幾乎就成了整個天下用劍之人的規矩。
雲霞鎮主街道兩側的大小鋪子,所有人都不敢走到街上去,只敢把腦袋探出窗戶和大門,眼中充滿了驚奇而敬畏,幾乎所有人額頭手心都有汗水。
那個店夥計都顧不上去眼饞富家女子的豐滿胸脯婀娜身段,沒那本事和身份擠到門口去,只能搬了張椅子放在門內,站在椅子上伸長脖子觀望。
但這都不算誇張的,最誇張的是那些手腳伶俐爬到樹上和屋頂上的傢伙。
當他們親眼看到吳家百騎從眼皮子底下打馬而過,有被吳家劍冢名頭嚇唬到的驚嘆聲,也有因為他們是趕赴咱們北涼助陣的喝彩聲,但更多都是不知所措的痴然。
當街道這條直線上一人一劍一騎的馬隊無緣無故停下,然後停在那座不起眼的客棧前頭,門口眾人頓時驚嚇得慌張後退,不少人都磕碰得摔倒在地,是連手帶腳麻溜兒爬回客棧內。
如此一來,總算給吳六鼎和劍侍翠花讓出一條路。
當掌柜的和店夥計看見吳家騎隊的第二騎和第三騎紛紛下馬,給那對年紀輕輕的窮酸主僕讓出位置,滿腦子漿糊,已經被完全嚇傻了。
那個這幾天沒少給主僕二人臉色的店夥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身臭味熏天的尿騷味。
吳六鼎坐上吳家劍奴之一赫連老頭下馬讓出的馬背,而翠花則坐上了一名早已被江湖遺忘多年的老嫗馬匹。
那兩名劍奴沒有半點憤懣,在馬隊繼續前行時,就步履乘風默默跟在兩騎身側。
這就是吳家的規矩。
任你入吳家劍冢之前是何等實力何等聲望的劍客,劍不如我,連此生能否再握上一次劍,都需要由我吳家人來定奪。
為首那一騎的中年男子在遇上吳六鼎和翠花後,沒有說一個字,撥轉馬頭,獨身返回吳家。
吳六鼎轉頭看了眼親叔叔吳五玄的落寞背影,咬著嘴唇,緩緩轉過頭,同樣沒有說什麼。
吳家人後輩不論子女,只許用劍,每一代由一名劍冠遊歷江湖,不出世則已,一出世必得劍道魁首,否則生前不得返回吳家,死後不得葬入吳家。
這是另一位先祖吳闔立下家規。
自從吳家九劍破萬騎之後,兩百年來,幾乎每一個有資格在名字中擁有一到九這九個字眼之一的吳家子弟,皆是自幼便展露出驚艷天賦的極佳劍胚子,但除了那個九字從未有人用過,其餘八字都一個不漏,可奇怪的是,除了帶了個六字的吳六鼎最終成功當上劍冠,像叔叔吳五玄當年就敗給了後來成為北涼王妃的吳素,於是他所負那柄本該天下皆知的名劍,註定要與主人一樣此生籍籍無名。而這趟吳家劍冢出動百餘騎,一樣是要讓他這個代替吳家問劍江湖的侄子作為唯一的主事人,不管叔叔吳五玄劍道造詣如何脫俗,只能是在江湖上曇花一現,老死於家族。
吳家不光是對闖入劍冢的比劍之人狠辣,對自家人更狠。
兩百年來,不知有多少吳家子弟僅是想要去江湖看一眼,就死在自己父輩的劍下,又不知有多少男女悄悄自刎而死,更不知有多少人因為練劍而走火入魔,一輩子瘋瘋癲癲。
吳六鼎很慶幸自己能夠生於為劍而生為劍而死的吳家,從無怨言,但更慶幸自己能夠有翠花陪著自己走一趟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