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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胖子翻了個白眼。
耶律洪才忍住笑,抬頭嬉皮笑臉道:「姐,說來說去,你還是向著姐夫的,那些春秋遺民的確是比咱們會掰扯道理,難怪他們說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
女子臉色微紅,抬起手作勢要打,耶律洪才趕緊後仰靠住車壁,做了個鬼臉。
董卓嘆了口氣,這段時日他有些被架在火爐上烤的滋味,雖說皇帝陛下大度容忍了自己的敗仗,沒有改弦易張的意圖,但是董卓心知肚明,自己當時做上南院大王,其實就已經用光十多年沙場軍功積攢下來的君臣情分,如果順勢打贏了涼莽大戰,自然是投桃報李的天大好事,一來二去,情分還能夠不減反增,可惜天不遂人願,北莽在北涼關外一敗塗地,其實他親自調兵遣將的涼州戰局是己方始終占據絕對優勢局面,流州屬於北涼慘勝,而且有柳珪和拓跋菩薩攙和,輸,卻不算輸,甚至可以說流州戰況的惋惜結局,恰好襯托出了董卓中線的實力,但是北涼騎軍的孤注一擲,讓大將軍楊元贊全軍覆滅在葫蘆口內,幾乎抹掉了董卓所有的苦心孤詣,哪怕是現在,董卓都還要面對楊元贊「舊部」的瘋狂彈劾,誰不知道當時北莽都把東線看成是撈取軍功的一場南下遊歷?一口氣死了那麼多南朝和北庭權貴子弟,董卓如何能夠不成為北莽的過街老鼠?最讓董卓憂心的不是那些死了晚輩向自己尋仇的大人物,而是那位老婦人的衰老和灰心,那種衰老不僅僅是年齡上的推進,還有精氣神的流失,原本董卓看著她,那是一個還有信心親眼見到吞併中原的老婦人,上一次看到她,已經變成一個不奢望看到離陽境內那條廣陵江的老婦人了。
打北涼還是打兩遼?先前整個北莽,其實只有三個人說要打北涼,他董卓,皇帝陛下,和棋劍樂府的太平令。
但歸根結底,還是那個愈發老態龍鐘的老婦人一人說了算,顯然,她似乎有些動搖了。
所以當時一個小道消息讓董卓提心弔膽,皇帝陛下在安撫了自己這位馬前卒後,她又秘密召見了那位橫空出世的王遂。似乎是王遂也堅持要先下北涼再吞蜀詔繼而東入中原的既定方略,這才讓皇帝陛下下定決心跟北涼打第二場大仗。
對此董卓有些慶幸,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事出無常必有妖,王遂放著滅國之仇的顧劍棠不去死磕,卻要跟人屠的兒子較勁,東越駙馬王遂跟北莽沒有半點香火情,因此這不合理。
董卓習慣性磕著牙齒,臉色陰沉。
先前朝他發了一通火的那位北莽金枝玉葉,此時此刻看到自己的男人憂心忡忡,也不敢繼續不依不饒,說到底,她是向著他的。天底下的女子,嫁人之後,大多都願意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何況董卓在她心中從來都是頂天立地的梟雄,是有望在天下風雲中化龍的大蛟。同是耶律姓氏的女子,各有志向,她當年選擇了董卓,那個化名樊白奴的女子與北涼小人屠陳芝豹曾經眉來眼去,玉蟾州那個聲名狼藉的鴻雁郡主則好像跟北涼王徐鳳年有些交集,如今在王庭不知死活地大肆鼓吹南下兩遼。
馬車緩緩停下,董卓下車後看著那座讓人如同置身中原江南的素雅院子前,白牆黑瓦,楊柳依依。院子不大,在懷柔圍場也不甚出名,只不過今日院子的兩位客人在北莽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和大將軍種神通,都是在南朝跺跺腳就讓官場搖三搖的權柄人物,董卓原本跟這兩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但是現在不得不受邀前來,足可見董卓如今在南朝的尷尬處境。
董卓突然有些想念小媳婦第五狐,當然還有那個天真無邪的小丫頭陶滿武。
然後董卓和他的大媳婦還有耶律洪才三人一起走入院子,見到了武評半面佛的慕容寶鼎,還有種家父子種神通種檀。
與此同時,北莽太子悄悄帶著那個雌雄莫辯且身份不明的俊美年輕人,同樣是在和幾位大人物進行見不得光的私下會晤。
而從離陽江湖帶著斷矛鄧茂返回北莽的耶律東床,在和柔然鐵騎共主洪敬岩秘密碰頭。
至於北莽軍神拓跋菩薩,再一次獨身趕赴極北之地的冰原,以常年不化的一座冰山為渡船,繼續向北而去。
在那裡,北冥有魚。
……
北莽皇宮,一位老婦人漫無目的地蹣跚而行。
太監和宮女都只敢遠遠跟隨。
她一處一處瀏覽過去,似乎記起了很多陳年往事。
最終她來到正殿外的廣場上,北莽太平令已經站在那裡等候多時。
老婦人在走近太平令之前,給一位年輕宮女下了個稀奇古怪的旨意。
宮女先是不知所措,然後快步離去。
兩個結伴而行,拾級而上。
她其實知道很多很多人以為她不知道的事情,她不說,不意味著默認。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出人意料,「咱們北莽好像有很多耶律洪才耶律虹材,大人物裡頭也是這樣,取名字總是這麼隨意,先生,是不是如果咱們打下中原,讀書更多,就不會這麼不講究了?」
太平令笑著點頭。
老婦人走到台階頂端後,轉身望向南方,伸出一隻手掌,然後一根根手指彎曲起來,「咱們那位一夜之間變得野心勃勃的太子殿下,跟先帝同姓的那對爺孫,跟朕同族的持節令大人,這三方,就已經瓜分了朕的半個北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