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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王獨自一人走進了梧桐苑,丫鬟們除了紅薯上前施福行禮,其餘女子都遠遠站著,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也是老規矩了,紅薯也未一路陪伴,對她們而言,想在梧桐苑活得舒服,最緊要的不是做什麼,而是不去做什麼。徐驍便直接去了世子殿下的房間,也不坐下,走走停停,看似是幫著收攏一些小物件,屋子實在寬敞,光線也好,以至於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奇珍玩物都不顯逼仄,黃昏里,臨窗的書案上鋪滿了暮色餘輝,泛著溫暖的淡黃色,徐驍伸出布滿老繭的手,在書案邊緣緩緩滑過,停下後,許久沒有動靜,似乎想起什麼,輕輕笑了笑,縮回手,雙手插袖,面朝窗口,視線由窗外投向牆外。
徐驍轉身望著亭亭玉立於門口的陸家丫頭,招手笑道:「丞燕來了啊,進來坐著說話,陪伯伯說說話。」
陸東燕進了屋子,等徐驍坐下後,才揀了條繡凳略顯拘謹坐著。徐驍笑眯眯道:「伯伯是忙碌命,這段時日招待不周,回去可別跟陸柱國編排伯伯的不是啊。」
陸東燕搖頭笑道:「不會的。」
徐驍哈哈大笑,頓了一頓,陷入回憶,感慨道:「記得我第一次進京面聖,便是陸老尚書禮賢下士,帶著我這個年輕武夫一同去金鑾殿,算是一起走的那段路。那會兒我還覺得納悶呢,一位堂堂正二品的吏部尚書,怎麼就樂意跟一個才剛獲勛的從六品小武官並肩而行,不嫌掉價嘛,現在徐伯伯算是懂了,早聽說上柱國懂一些讖緯青囊,看來就是在等現在這一天啊,我當時要知道,肯定要壯著膽子腹誹一聲老狐狸。」
才知道有這麼一段香火情的陸東燕抿嘴一笑,眼神純澈,沒有流露出太多敬畏和好奇。
徐驍語氣淡了些,說道:「徐伯伯在北涼這邊也聽說了一些,你這妮子才一腳到北涼,溫太乙洪靈樞這兩老傢伙就在京城那裡鼓譟了,記得丞燕你小時候可沒少去他們兩家串門走戶吧,兩老頭真是一點不念舊情,老的欺負不過就欺負小的,活了一大把年紀,越活越回去,這些年青州要不是陸柱國撐著大局,別說碧眼兒使壞,早就談不上什麼青黨了。不過話說回來,自家人不說客氣話,老尚書如果再咬牙撐著,雖說青黨還能續命個幾年,可你們陸家就要被溫洪給壓得死死,老尚書若非對一手造就的青黨徹底死心,絕不會讓你來北涼,如此一來,青黨已經斷了僅剩的一口氣。」
陸丞燕小聲道:「老祖宗說過他這個歲數,該享受的都享受了,是時候為子孫謀福了。」
徐驍終於有了笑意,點頭道:「我就喜歡老尚書做實誠人說實誠話,說心裡話,伯伯對青黨一直沒太大惡感,要名要利要權要官,直來直往,什麼事什麼人都往秤上丟,稱出多少斤兩就買賣多少錢,絕不含糊,和這樣的人物打交道,其實還來得不費心思,溫洪兩老不死,在京城跟張巨鹿顧劍棠好的沒學到皮毛,壞的倒是學得十足,本來青黨就沒拿得出手的輔政人才和經緯策略,不抱團的青黨哪裡經得起別人幾下子鬧騰,散心就要散架,可惜了。」
陸丞燕自然不敢搭話。
徐驍自嘲道:「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伯伯本來是想跟你拉拉家常的,唉,這人一老,就老糊塗。」
陸丞燕眨了眨眼睛,輕柔說道:「徐伯伯,你給我說說世子殿下小時候的事兒吧?」
徐驍做了個揮手的隱晦動作,卻不是拒絕陸家丫頭的提議,而是退去隱匿的死士,這才對陸丞燕微笑說道:「這一說可就指不定什麼時候能停歇嘍。」
陸丞燕笑容燦爛道:「等到徐伯伯說累了為止!」
徐驍招了招手,顯然心情極好,笑道:「來來來,坐近了說,伯伯就喜歡嘮叨這個,鳳年在的時候他不讓說,伯伯往日裡也找不到肯真心實意聽這些的,湊巧抓到你這妮子,正好正好。」
時光流逝,陸丞燕這才知道徐伯伯其實是一個很健談的老人,說起世子殿下兒時的趣事糗事,灰白相間的稀疏眉宇間,滿是溺愛和自豪,這時候的徐伯伯與自己家裡的慈祥老祖宗並無兩樣,說起眼中出息的子孫,都捨不得用重了語氣。期間大丫鬟紅薯端了食盒進來,裝滿了精緻糕點與解渴的瓜果,老人談到興頭上,毫無架子可言,幾次親手給陸丞燕剝了甜柑,世子殿下的住處夜間照明並非蘭膏明燭,屋子裡房樑上有許多玄妙機關,不知紅薯如何動作,便露出許多鑲嵌其中的夜明珠,屋內亮堂如白晝無異,關鍵是光芒柔和,長久身在其中,也不會讓人感到刺眼疲憊,陸丞燕沒在北涼王府見識到世人想像中鐘鳴鼎食那種尋常的豪奢,卻在無數細節里見識到了北涼的底蘊和氣魄。直到紅薯遞過來一個繡工華美的絨墊子,陸丞燕見到這名一等丫鬟眼中的暖意,以及豐腴美人那微翹的嘴角,知道自己這一刻才算勉強融入了梧桐苑。
天色漸濃,徐驍終於站起身,不要陸丞燕相送,徑直走出了屋子,到院子時,喊了聲紅薯。
兩人一同走向院門口,徐驍平淡道:「本意是讓你跟鳳年一起去的,好有個體己人照應,不過一來他不答應,二來這院子缺了你不行。」
紅薯柔柔道:「青鳥。」
徐驍語氣里有一絲無奈,笑道:「這死心眼丫頭,跪了一宿,等我點頭,拿著剎那槍就出去闖了,我到現在都不敢跟鳳年說這一茬,生怕被罵個狗血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