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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撅了撅嘴,嘆氣道:「少爺,可你這會兒僅僅是從九品上啊,得多少年才能像老爺那樣當上從三品的朝堂重臣?」
宋恪禮敲了敲少年的腦袋,眼神溫暖,言語訓斥道:「才跟你說了積漸二字,就忘了?」
少年哦了一聲,笑了笑。
少年突然輕聲道:「那石虎真笨,竟然沒有看出來那算命先生是少爺喬裝打扮!」
早早在武澤縣展開一系列縝密布局的宋恪禮一笑置之。
宋恪禮讓少年坐在小板凳上,自己隨意蹲著伸手取暖,喃喃道:「看來京城裡有人知道我到了這裡,開始動手腳了,說來奇怪,沒有人對宋家雪中送炭,這不稀奇,可宋家都已是落魄至此,竟然還有人會惦念一個小小都尉?宋家前些年樹大招風,可在官場上向來不結死仇,在文壇上確是樹敵不少,可這些對手多少都還要點臉面,難道是有他們身邊的幫閒體己人,藉此跟這幫向來不理俗事的文豪主動獻媚?否則這陣陰風,吹得有些不對勁。」
宋恪禮停下手指敲擊額頭的動作,抓起那串銅鈴,自嘲笑道:「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聽說郡主在少爺離京時,差一點就要攔路。」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多想無益,也沒資格想這些。」
「那少爺總還是要成家立業的。」
「這個當然,武澤縣找個賢淑女子,也不錯。」
「這怎麼行!」
「怎麼就不行?」
「她們如何配得上少年?!」
說出這句話後,書童眼睛通紅,抽泣道:「少爺是宋家雛鳳啊,原先是要成為天下士子領袖的人物啊。」
宋恪禮輕輕一笑,伸手替天真少年擦去淚水。
……
一舉一動都能夠牽扯京城視野的晉三郎,開始蓄鬚了。其實以他才堪堪跨過而立之年的年歲,除非是想要學張首輔做那美髯公,原本不必如此,只是當他成為國子監右祭酒後,能與當今理學宗師姚白峰共事,晉蘭亭便覺得有了蓄鬚明志的必要,妻憑夫貴誥命在身的徐夫人幾乎每日都要為相公拾掇鬍鬚,力求盡善盡美。晉蘭亭由北涼轄境內的地方小郡小縣一躍而起,先是破格成為大黃門,繼而成為天子近臣的起居郎,眨眼過後就又搖身一變,成了文壇士林都要仰視的國子監大佬,得以掌控天下讀書人浮沉趨勢的大權,晉蘭亭每天早上都要靜等天空泛起魚肚白,視線趨於清晰,這才由府邸乘車前往國子監,偶爾掀起車帘子,望見道路上那一張張敬畏炙熱的臉龐,都讓晉蘭亭湧起一股大丈夫當如此的豪邁氣概,尤其是馬車駛入國子監,他彎腰掀起帘子,走下馬車的那一刻,晉蘭亭都恍若隔世,當初逢人便送自製熟宣,幾乎無人肯收,如今無數人想要,晉蘭亭卻是半點都不想送了。不過晉右祭酒也未飄飄然,在京城住了兩年多事情,也見識到不少驟然富貴驟然失勢的鬧劇,像那宋家一門三傑,兩位大小夫子一氣死一罷官,原先在翰林院需要晉蘭亭使出吃奶勁去巴結的宋家雛鳳,更是完完全全淡出廟堂視野,晉蘭亭越是知道朝堂雲波詭譎,就越是珍惜自己在蟄伏低頭時的幾位貴人,上任左祭酒桓溫,當初少有願意收下他所送宣紙的國之巨梁,如今已經貴為文亭閣大學士,頂替遺黨魁首孫希濟榮升門下省左僕射,還有一位,晉蘭亭從未流露表面,哪怕在徐夫人這個同床共枕的女子身邊,也沒有提及隻字片語,晉蘭亭清晰記得那次早朝,一路白眼譏諷,只有那位同是黃門郎出身的前輩,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無比暖心的言語。
士為知己者死。
至於北涼王當年的舉薦信,晉蘭亭避而不談,私下更視為逆鱗,誰若不識趣跟他提起這一茬,任你是尚書之子還是將軍之後,晉蘭亭都要當場怒容拂袖而去,就此絕交,永不同席言笑。況且晉蘭亭心底也從未覺得那徐瘸子有何引薦之功,天下正統在趙室,你姓徐的哪怕被封異姓王,哪怕當下世襲罔替,朝政局勢瞬息萬變,能綿延幾代榮華富貴?隨手翻讀史書,那些個家中哪怕擺有「非謀逆不賜死」鐵卷丹書的世族,不一樣被帝王任意找個謀反大罪就株連九族了?
辭舊歲,換新宅,雙喜臨門。右祭酒府邸換了一棟新的,是皇帝御賜,曾是一位離陽宗室的王府,在兩百年前的太安城,榮華至極,因為失了世襲罔替,掛了虛銜將軍的皇族子弟,住在這個一等宅子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嫌疑,不過畢竟是沒有犯過大錯的宗室,想要他們遷出也不易,好在聽說是國子監晉三郎要入住,顏面有光,私下又得了一大筆皇宮賞銀,也就順勢搬出。當今天子崇儉,御膳房做的菜就成了擺設,後來是皇后提議,才有了一份膳單,每日膳單都指出某物賜某處賜某人,像那內廷主位、皇子郡主、朝中權臣和在京將軍,都有望被賜,今天一位大太監就親自提著黃緞包裹保溫的花梨木酒膳挑盒,來到了晉祭酒的新府,晉蘭亭一點不剩吃完,最後懇請大太監讓他留下那雙並不算如何值錢物件的烏木筷子,大太監被偷偷塞入袖子一枚羊脂玉佩,皮色金黃耀眼,肉質細膩如脂,尤為難得的是頂端有著黃玉共生的景象,不用湊近了端詳,隨手那麼一把玩,就知道不是俗物,大太監留下一雙筷子並不是什麼僭越大事,可被晉三郎饋贈心儀之物,傳出去非但不會惹上貪墨的污名,而是大大的口碑,如何能不讓大太監笑得合不攏嘴?對這個年近三十餘便有望躋身閣老位列的右祭酒,愈發瞧著舒服了。